第六章(2 / 2)

“是的,確實不錯。”雲樓應著,感染了雅筠那份屬於母性的勇氣。“所以,我們目前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是讓她好好地活下去。”雅筠深深地凝視著雲樓,“是嗎?”

雲樓微蹙著眉梢,望著雅筠,她的眼神裏有著一些什麼,好像能不能讓涵妮好好活下去的關鍵在他身上似的。

“當然。”他回答。

“涵妮不能受刺激,不能太興奮,不能過勞,不能運動……這些都可以送掉涵妮的命,你明白嗎?我們甚至不敢帶她看電影,怕電影的情節刺激了她,不敢對她說一句責備或重話,怕會刺激她。她有時看了比較動人的、悲劇性的小說,都會不舒服,會胸口疼痛。我們隻有小心翼翼地避免一切能觸發她發病的因素,讓她的生命能延續下去。”

雲樓注意地傾聽著。

“所以……”雅筠突然有些礙口,似乎很難於措辭,“我必須請你幫助我們。”

“我能怎樣幫忙?伯母?”雲樓熱心地問。

“是這樣……是這樣……”雅筠困難地說,“我們要讓她避免一切感情上的困擾……”

“哦?”雲樓緊緊地盯著雅筠,他有些明白了。

“換言之,”雅筠終於坦率地說了出來,“我希望你跟她疏遠一點。”

雲樓望著雅筠,雅筠的眼睛裏含滿了抱歉的、祈諒的、無奈的神情,這把雲樓折服了。世上不可能有第二種愛能和母愛相比。

“您是不是擔心得太早了一些?”他低低地說,“我和涵妮不過剛剛才認識一天。”

“未雨綢繆,”雅筠淒涼地微笑起來,“這是我一貫防備問題發生的辦法。”

“不過,您認為您的方法對嗎?”雲樓深思地問,“您不認為她太孤獨?友誼或者對她有益而無害?”

“友誼,是可能的,”雅筠慢慢地說,“可是,愛情就不然了。而友誼是很容易轉變為愛情的。”

雲樓感到一陣燥熱,窗外沒有風,天氣是燠熱的。

“您何以見得,愛情對她是有害的呢?”他問。

“世界上沒有一份愛情裏,是沒有驚濤駭浪和痛苦的。”雅筠深沉地說,“而且,涵妮不能結婚。她不能過婚姻生活,也不能生兒育女。”

雲樓站起身來,在室內走了一圈,然後他停在窗子前麵。倚著窗子,他站了好一會兒,窗外的天空,璀燦著無數的星星,草裏有著露光閃爍。他想起涵妮唱的歌:

我輕輕地倚在我的窗邊,

看露光點點晶瑩。

那夜鶯,哦,那可愛的夜鶯,

它訴說著你的事情。

他從心底深深地歎息了。回過身子,他麵對著雅筠,許諾地說:

“您放心,伯母,我不會做任何傷害涵妮的事。”

雅筠注視著雲樓,後者那張堅決的、而又充滿了感情的臉那麼深地撼動了她!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走到他麵前去,用誠懇而熱烈的語氣說:

“你要知道,雲樓,假若涵妮是個正常而健康的孩子,我真會用全心靈來期望你和她……”

“我了解的,伯母。”雲樓很快地說,打斷了雅筠沒有說完的話。他用一對坦率而真誠的眼睛直視著雅筠,“我將盡量避免給你們家帶來麻煩,或給涵妮帶來不幸。”

雅筠從雲樓眼裏看出了真正的了解,她放心了。長長地歎了口氣,她說:

“好了,我耽誤了你不少的時間,夜已經深了,你也該睡了,再見吧!”

“再見!伯母。”雲樓送雅筠到了房門口,打開房門,雅筠輕悄悄地退了出去,臨時又回過頭來,叮囑了一句,“還有,雲樓,你別在涵妮麵前露出口風來,這孩子至今還糊裏糊塗地蒙在鼓裏呢!”

“我知道,伯母。”

目送雅筠走了,他關上房門,靠在門上,他佇立了好一會兒。涵妮真的被蒙在鼓裏嗎?他想起昨夜和涵妮的談話,她顯然已略有所知了,噢,這樣的生命豈不太苦!走到床邊,他躺了下來,瞪視著天花板。和昨夜一樣,了無睡意,雅筠的談話完全混亂了他。到這時,他才懵懂地感覺到,他對涵妮竟有一份強烈的感情。他是不相信什麼一見鍾情這類話的,他討厭一些小說家筆下安排的莫名其妙的愛情,可是,他拂不掉涵妮的影子!這個僅僅認識了一天的小女孩!這個隨時會幻滅掉的生命!這個根本不能麵對世界的少女。一種強烈的、悲劇性的感覺深深地銘刻進了他的心中。

“從明天起,我要離開她遠一點,真的,楊伯母是個聰明的女人!”

他想著,關掉燈,準備要睡了。但是,涵妮的麵容浮了上來,充滿在黑暗的空間,比雅筠來訪前更生動,更鮮明,更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