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餐，正大陪著老爹去了醫院。正果在髙壓氧艙裏做理療，趙長祿趴在玻璃窗外朝裏張望。正義打著哈欠，說昨晚正果睡得挺好，早晨六點多才醒，讓爹放心。趙長祿讓正義回去休息，正義不肯，說自己回去也沒事。趙長祿說：“咋能沒事啊？回去照顧照顧媳婦，看看家裏有啥能幹的就多幹點兒，眼裏要有活。住在人家家裏，哪頭都不能叫人家挑了理。”
正義不語，隻是點頭。趙長祿又叮囑：“在人家家裏，記著多幹活、少說話，受點兒委屈啥的，能忍就忍一忍。”
父親的話，讓正大聽了覺著難受，找個理由把正義支走了，他看得出來，正義的心裏也不會是好滋味兒。趙長祿瞅瞅四下，把正大拉到一個沒人的角落，問正大和周雨晴處得怎麼樣，正大一時沒反應過來，支吾著說挺好的。趙長祿盯著正大，把正大盯得有點兒緊張，趙長祿說：“挺好的咋沒睡在一鋪炕上？”
父親問出這樣的問題，讓正大有點兒難為情，他笑笑：“我晚上回來晚，怕影響她和孩子睡覺，就分開睡了。”
趙長祿問：“那牆上怎麼光是好好媽一個人？俺大上次來，你倆還都在牆上，俺就看出來跟原來有點兒不一樣，你倆中間被剪開過。這也難怪，兩口子慪個氣啥的，使使性子，完事了再貼到一塊兒。俺上次來，你倆都沒有了，俺又琢磨，那是相片收起來了。這次來，就光剩了好好媽自己了，你說有沒有事？”
正大沒想到父親的觀察還這麼細，搪塞著解釋說：“就是……鬧了點兒矛盾？……”
趙長祿盯著正大：“一點兒矛盾就能這樣？俺不信。你要不說，俺問好好媽去。”
趙長祿犀利的眼神終於打敗了正大，他終於招了：“我們……早就離婚了……”
趙長祿一下呆住了。這樣的結果，他不是沒想到，可實情終於從兒子嘴裏說出來，他還是難以接受。一瞬間，趙長祿便像是遭受霜打的茄子，徹底蔫了。
趙正大安慰起父親，說自己雖然跟周雨晴離婚了，可還是像一家人。趙長祿緩過神來，問是不是正果拖累的，正大連忙否認。趙長祿眼裏泛著淚光，愧疚地說：“一準是。這都怨俺，要是早把正果帶到鄉下，你們就不至於……”
正大說：“不是，爹，真不是……”
趙長祿歎了口氣：“久病床前無孝子，這說的是自己的孩子。人家就是個嫂子，憑啥幫咱照顧正果，還幫著操小叔子的心……”
正大心裏一陣難過：“我讓爹失望了。”
趙長祿說：“俺失望不失望是小事，你倆的日子過碎了，俺知道怪俺，都是俺拖累的。”
正大的眼圈泛紅，不讓爹再說下去了。趙長祿問正大：“你剛才說離婚了，可過得還像一家人，俺就想問問你，你和好好媽還能不能合起來？”
正大沉默，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趙長祿說：“你不說話，就是同意了，俺去跟雨晴說。”趙長祿轉身要走，被正大拉住，不讓爹管自己的事。趙長祿爭辯：“俺得管，現在正義結了婚，再不用折騰你們了，這正果出了院，俺就領她回鄉下，你倆再就沒有那些麻煩事了。你們合起來，往後好好過日子。”
正大說：“行了爹，現在離婚不丟人。我和雨晴的事，我能處理好。”
趙長祿沉默起來，半晌，終於下了決心：“老大，有件事，俺忍了三十多年，俺不能再忍了……再忍，俺更對不住你了。”
正大有點兒慌了：“爹，不用說了。”
趙長祿道：“俺……俺不是你爹。”
正大急了：“爹，別這樣……您就是我親爹。”
趙長祿搖搖頭：“俺確實不是。”
正大的眼裏湧出淚來：“爹，我不想聽。”他轉身要走，趙長祿拉住他胳膊：
趙長祿說的是一件三十八年前的舊事：當年，一個下鄉的女知青被村裏分到趙長祿家裏住，後來女知青不知跟誰談了戀愛，懷上了孩子。再後來，知青開始返城了，她怕這孩子擋了自己回城的路，就把孩子送了人。可是，孩子三天兩頭地鬧病，人家覺著不好養，沒過多久又把孩子送還給了趙家。那時候，女知青早就回城了，趙家一時找不到女知青，就把孩子暫時留下了，孩子長到一歲多的時候，趙家也舍不得再送走了。等趙長祿成了家，更是幹脆給孩子當起了爹。而這個孩子正是正大。
令趙長祿意外的是，他的這段故事並沒有讓正大有什麼激烈的反應，正大似乎在聽一個關於別人的故事。
趙長祿說：“俺一直想把這個秘密帶進黃土。可是，三年前，那個女知青突然回到了村裏，俺知道她要認你……所以、所以就一直躲著她……這三四個月裏，她到村裏的次數突然頻了，上次俺為躲她，在城裏待了半個多月，她就在村裏等著俺，俺都不敢回去……老大，俺一直藏著私心，俺怕你認了她以後，就、就不管正義和正果了……”趙長祿自責地低下頭，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
正大不語。
趙長祿顫抖著從懷裏掏出一張紙條：“每回來城裏，俺都揣著這張紙，這是那個女知青留下的地址，可是……爹張不開嘴。老大，俺對不住你呀。你拿著，去找你的親媽吧。”趙長祿把紙條塞進正大手裏。
正大握著那張紙條，無動於衷，過了會兒，慢慢地撕扯起來，趙長祿急忙攔著：“老大，你幹啥呀你……”
正大漠然地笑了下：“這事，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趙長祿大驚。
正大說：“我上小學的時候，就聽村裏人說我是知青的野孩子。爹，你記得有一年秋天我兩天沒回家嗎？”
趙長祿點頭：“記得記得，你說是叫一個賣山貨的人騙走了，後來是你自己偷著跑回家了。咋的，你是想去找你娘？”
正大點點頭：“我沒混上火車，在縣裏的火車站蹲了一宿，第二天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