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遜之不自覺間將匕首柄在手中攥得生疼,此刻強自鎮定道:“你說。”
楚少少盯緊他,帶了戲弄的神情,微笑道:“莫道君為天下主,天下笑諧諧。園中花謝千萬朵,別有明君來。”酈遜之咽了口幹沫,道:“原來你也聽過。”楚少少道:“你心知肚明。你知道這歌唱的是誰?”見酈遜之茫然搖頭,續道,“便是你的至交好友——江留醉。”
酈遜之無論如何沒想到“別有明君來”的明君,居然是江留醉!天旋地轉不足以表明他的震撼,不由呆立當地。江留醉,那個酒樓偶遇的少年,那個他認作了兄弟的好友,那個為他趕赴靈山的知己,竟是皇子!偏偏這身份如此詭異地顯露於朝野,成了龍佑帝最大的心頭之患。
酈遜之不無痛苦地想,如果某日江留醉的身份被人利用,一心拯救朝綱的他該如何是好?抬頭再看楚少少,身後的璀璨華燈如刺目的火球泛出異樣光芒,令他不可逼視。隱約的輪廓讓他想到江留醉,舉手投足裏的知遇情深,成為他理智的羈絆。如江留醉此刻正站於麵前,酈遜之心頭狂亂,不知要以怎樣的心情再去麵對。
而在不久的未來,江留醉無疑會成為內亂的導火索,龍佑帝又會如何?
楚少少等他驚異夠了,才悠然地道:“你的好友成了皇子,皇帝主子有了兄弟,為何不替他倆高興?”
酈遜之苦笑:“皇帝有兄弟,從來就不值得高興。”相反,令人不寒而栗。龍佑帝始終沒有兄弟,這是他安坐帝位的原因,此刻突然冒出來一個兄長,相信皇帝也應手足無措。
楚少少目睹他的無奈,眼中流出一抹同情,拍拍他的肩道:“左家賬簿你自去取。生死有命,我幫不了你……”說罷,跌跌撞撞一人去了。長街中他的影子拉得極長,始終在酈遜之眼前搖晃。
酈遜之呆呆望了他離去。
那一夜,又不成眠。酈遜之不再想江留醉的事情,此事事關重大,在沒有看到真憑實據前,他不想兀自胡亂猜測,反而亂了方寸。於是唯有細思賬簿一事。
他知道左家非去不可,去了或更有法子保全楚少少一家。隻是賬簿這等機密物件必收藏緊要,他上回深入左府險險中伏,這回如何能全身而退,頗費周章。
左思右想了很久,酈遜之靈光一現,突然想到楚少少不肯幫忙,雪鳳凰又不在,可另一位神偷近在眼前。金無憂既已返京,金無慮必在旁照顧,那麼前去左家一事就不難應付。想到此點,他一顆心踏實了,安穩睡去。
次日天亮,酈遜之叫了酈雲出來,自換上一件雪白的鶴氅裘,裹了水紅色瑞錦長服,施施然去了忘珍樓。
臨窗挑一雅座,點了飛鸞膾、龍須炙、折箸羹、無憂臘、月華飯和西域龍膏酒,關了門自斟自飲。他這一席的花費勝過旁人一桌,酈雲在樓下打點,並不上來。坐了不多時,一個身著韋袍的中年人走上樓來,推門在酈遜之對麵坐下。酈遜之舉杯相邀,那人端酒含笑,一飲而盡。
酈遜之道:“今日求見神偷,有一事想請閣下相助。”這地方正是金氏兄弟和龍佑帝約好通消息的場所,隻是偌大排場是酈遜之一時興起,非如此不足以顯示對金無慮的重視之心。
那人正是易了容的金無慮,金無憂的身子已大好,他也放了心,見忘珍樓有動靜,打聽到是康和王的世子,情知龍佑帝交代了酈遜之。他倒滿一杯酒,悠然道:“有事直說。”
“我要取昭平王府的賬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