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河自萬喜門入,由西向南橫跨京城,在福夏門與流經崇聖門的紅蓮河交彙。九曲河原名青靛河,水上浮萍青如碧玉,入京後卻如長虹委蛇,穿越十七處街坊,故以“九曲”言其蜿蜒。雲夢舫正是九曲河上連綿數裏的船舫群落,雕金縷翠,懸珠流彩,聚集了京中無數王孫公子。
兩人打馬來到九曲河邊。酈遜之雖貴為皇親貴胄,乍見連綿畫舫如畫,也不免炫迷了雙眼。慕容康見他舉止生澀,反有好感,笑道:“世侄莫覺拘束,連顧大人也來此間宴客,當知是個好去處。”
酈遜之正要引他說話,聞言道:“世伯說得是,隻不知此處有什麼講究?”慕容康指了河中星羅棋布的船隻說道:“雲夢舫有三絕:錦繡畫舫、玉人歌舞、珍奇飲饌。錦繡畫舫,說的是七十二艘大小畫舫,以花名為船名爭奇鬥豔。玉人歌舞,為每船彙聚的各地佳麗所獻伎樂舞藝,有幾艘船更是域外胡夷美女主持,歌舞也是矯健別致。”
說到這裏,慕容康停了一停,酈遜之笑道:“那麼珍奇飲饌,不用說也可知是各地奇異美食所彙,令人食指大動了!”慕容康含笑道:“正是。老夫奇的是,這種地方,要是雍穆王相邀倒也罷了,顧大人平素對聲色之娛最為寡淡,怎麼會心血來潮挑了雲夢舫宴客?真是稀奇之至。”
酈遜之道:“如不是好奇,恐怕被請者不會來得這般齊整。世伯你看,戴大人、高大人都已來了。”戴遙、高瓊二人分別是馬軍、步軍二司的都指揮使,地位尤在慕容康之上,正與顧亭運在船頭寒暄。
顧亭運一身天青織紋袍衫,顧盼談笑中顯出幾分卓爾風流,從容有致地招呼前來赴宴的賓客。
慕容康眯了眯眼,仔細打量了船頭到會的客人,竟不急上船,收住了步子問酈遜之道:“不知酈家還有什麼人要來?”酈遜之知他老辣,當下回道:“屏叔、琦叔大概會來罷,遜之也不清楚。”慕容康微微一笑,道:“世侄陪我赴宴,當真給足麵子,哈哈!”末了兩聲,笑得意味深長。
顧亭運迎進戴遙、高瓊後,瞥見慕容康與酈遜之,連忙快步下船,走到岸上向兩人拱手施禮。慕容康客套兩句,先行上船,酈遜之故意捱後,對顧亭運使了個眼色。顧亭運道:“可喜諸位大人賞麵,這艘畫舫不知坐不坐得下。”
酈遜之道:“宰相肚裏能撐船,大人清瘦,但腹中自有天下;畫舫雖小,區區十數個人還是坐得下的。”顧亭運道:“慚愧慚愧。亭運初回承辦酒宴,禮數不周,請多多原諒。”
慕容康聽到“承辦”兩字,又聽到酈遜之說“十數人”,目中精光一閃,旋即消失,“嘿嘿”一笑回頭道:“顧大人何必太謙。閣下是百官之首,難得有如此盛宴,不但人人爭先出席,就算當真坐不下了,站在一邊觀望也是麵上有光。世侄你說是不是?”顧亭運自謙兩句,把二人送入畫舫中。酈遜之心知慕容康已知端的,微笑著陪同入座。
這艘畫舫名為“牡丹禦衣黃”,金碧輝煌為群舫之最,船內竟通用琉璃,流光燦然。慕容康長目一掃,見到會官員除酈遜之外皆是武將,無不在禁軍中官居要職,心下了然。他也不聲張,隻奇怪為何是由顧亭運出麵,一時參詳不透。
戴遙、高瓊、慕容康與酈遜之坐了首席,馬軍、步軍、殿前三司各將帥依次坐定,顧亭運一舉手中玉荷杯,道:“多謝各位賞光前來,亭運先敬一杯。”眾人紛紛舉杯一飲而盡,杯中酒直衝腹底,猶如閑愁飛雪刹那消融,餘味卻是不絕於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