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下。江留醉無奈,認輸道:“不管能不能找到斷魂,是時候打尖過夜,你看如何?”花非花看了看天色,皺眉道:“山間濕氣太重,此刻回去還來得及。”江留醉搖頭,神秘地道:“我有法子。”
他打開包裹,取出兩張極大的厚布,又折了數根粗壯的枝子,幾下搭起兩個帳篷。他轉眼間弄得似模似樣,花非花笑坐一旁,托腮凝看。江留醉一時充滿溫馨,揚聲笑問:“這府第你可滿意?”
花非花這才明白他藏於包裹中的竟是夜宿的裝備,莞爾一笑。江留醉樂嗬嗬地去拾柴,忙前忙後,花非花難得清閑,斜靠在山坡上看著。
火光如蛇起舞,兩人眼前一下變得燦爛熱鬧,幽幽山地不再寂寥空漠。江留醉安靜地坐在她身邊烤火,這方寸之地成了世間最寫意的地方。花非花凝視火焰,起起伏伏,怔怔地發呆,火光映得臉紅如醉,兩眼迷離。江留醉轉頭看去,竟也癡了。
花非花隨口問起他怎麼學會搭帳篷,就此扯開。江留醉談興甚濃,從六歲上說起,滔滔不絕,花非花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
篝火的劈啪聲漸弱,暖暖的光時漲時消,焰心安詳卷起,又舒展。夜已深。兩人都無睡意。說著說著,話題一時盡了,沉默如夜色包圍,靜謐中卻不覺寂寞寒冷。一陣風來,吹得篝火飄搖,帳篷畢畢剝剝作響。他忽然警醒,添了幾根樹枝,問:“冷不冷?”
風聲中這句話如歌吟,聽起來伴著踏踏的樂聲。
花非花搖頭,江留醉從包裹裏取出一件披風,替她蓋上。花非花笑道:“我知冷暖。”心頭一顫。江留醉忽然問:“如果你不是出身花家,還會想學醫麼?”
“會。生為醫者,經曆最多就是生死,有什麼勘不破想不透的,都該了悟。”花非花低頭,“我輩俗人,怕的便是生死,能看透徹這一點,活得也有滋味些。”
“人皆畏死,又何嚐會怕生?”江留醉奇道。他是樂天派,每覺活著有說不出的暢快,哪裏舍得去死。
花非花眼中忽然有難以捉摸的憂傷,迅速撇了頭去撥弄篝火,道:“其實生難死易。譬如醫人。有人在手中自死轉生,由病而康,醫者如上蒼,竟可活物賦生,這種喜悅欣慰自不必多言。可也有無力回天時,眼看如花紅顏、慷慨壯年轉瞬黃泉,那一番悔恨痛惜,恨不能以身相替……”她的話突然說不下去。
江留醉想到她瘋癲的繼父,心情本來一黯,但見她神情肅然,所言如歌行板,隨唇間麗音起伏,已明白她心底所想。
“非花,我……”他有一腔的話就要吐露,花非花縮了縮脖子,忽道:“夜涼如水,說得不假。早些安置,明日就能找到胭脂了。”轉身返進自己的帳中,不再有談笑的意思。
這一步竟走不過去。
他走得近了,她反想推開,而那若即若離最是他無法忍受。江留醉眼睜睜地瞧著花非花沒進帳篷裏,像一朵轉瞬即逝的雲。花開花謝自有時,他的心情一下轉淡,低頭想,人心是最難解的謎,走近一個人竟比什麼功夫都難練。
江留醉搖搖頭,他無法求解,他連自己也看不透,更不用說看破他人。迷迷糊糊活了十八年,或許,這是他快樂的原因。
花非花在帳篷中睜大眼,望向黑漆漆的布幔,她躲的實是自己的心。花非花花非花壓下滿心矛盾,把頭埋入深深黑夜中。
而胭脂手持半截紫色的迷香,正悄然於暗處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