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親(1)(一)(2 / 2)

那中年人回過頭來,英氣蓬勃,眼神如電,一襲灰袍遮不住儀態風流。他看也不看酈伊傑,上下打量江留醉,問道:“你是什麼人?”

江留醉急忙稽首道:“晚輩江留醉,是酈遜之的結拜兄弟,見過前輩。”他訝然發覺這人正是他小時認得的柴員外,二十年前黑道上第一位人物,空幻樓主柴青山。雖多年不見,柴青山並沒有衰老的跡象,隻是曾經浮現在臉上的雍容笑意,已隱在了嚴峻的表情之後。

“你說什麼?”柴青山激動之色瞬即閃過,目露精光疾步走近,扶起他溫言道,“你……遜之一向可好?”

江留醉奇怪他一聽酈遜之的名字,變得如此親切,與待酈伊傑有天壤之別,暗自納悶。答道:“遜之陪同嘉南王上京去了,他封了廉察,得皇上和太後委以重任,官場上很是如意。”

柴青山瞪了酈伊傑一眼,恨恨地道:“你還是讓他做官,哼!”酈伊傑神態甚是謙恭,方欲開口,柴青山搖手道:“我不想見你,你回去吧。這孩子我瞧了可喜,想多留他聊一陣,你不用等他。”

酈伊傑歎了口氣,悲戚之色又不禁流露,傷感地道:“也罷,我回去便是。”朝江留醉望了一眼,點點頭,囑他好自為之,徑自走出門去。柴青山肯見他一麵,他心滿意足,故並不覺得難過。相反的,江留醉見柴青山趕走酈伊傑,尷尬異常,不曉得他為何見了妹夫這等生氣,又奇怪酈伊傑毫無反對,似是習以為常。

柴青山望定酈伊傑的背影,眼中充滿種種複雜情緒,好一會才收回目光,不無感傷地對江留醉道:“前兩年他想見我,我連麵也沒露。想不到吃了兩年閉門羹,他還敢來……”

江留醉見過酈伊傑對柴青鳳的追惜悲痛之情,心下替他惋惜,幫著酈伊傑說道:“我們剛剛拜祭了義母,義父想是思念過度,在墳前跪了許久。”又想,酈伊傑此刻摸著紅腫的膝蓋孤零地坐上轎子,心情會是怎樣?或許更該在他身邊陪伴才是。

柴青山目中的恨意稍減,歎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負了手,領江留醉往內堂走去。

內堂擺設猶為簡單,僅桌椅燈燭,落得空蕩蕩的分外孤寂。江留醉遙想幼時,柴家華服美食,往來人流不息,是杭州府一等富戶,時隔數年竟會寥落至此,不由替柴家黯然神傷。

柴青山看出他心中所思,著他坐定後,淡淡說道:“你可認得我是誰?”

“晚輩知道前輩曾是空幻樓主,雄霸一方。也知道前輩退隱後在杭州做絲綢生意,人稱柴員外。”江留醉說完自悔多言,怕他不喜。

“你可是在想,堂堂空幻樓主,怎麼躲到這個地方蝸居,家境如此寒酸破落?”

江留醉一時語塞,不曉得拿什麼話安慰這昔日的一方霸者。空幻樓,如傳聞所言,早已不複存在於江湖,唯有過去顯赫的聲名提醒世人它曾經的輝煌。

柴青山哈哈大笑,須發皆張,朗聲道:“二十多年前,空幻樓助你義父在浙西起兵,擁先帝為義軍首領,橫掃大江南北,是何等威風!”

江留醉眼前出現的是酈伊傑縱馬領軍的模樣,身後千軍萬馬,浴血奮戰,更有像柴青山之流的江湖豪傑相助,這才百戰還生,成就一方霸業。而今,昔日的兵馬大元帥禮佛持齋,懶問朝政,黑道梟雄亦撤幫隱居,閑散世事,難道王霸之業真的隻如曇花一現?他忽地明了酈遜之一心仕途的心境,是眼看長輩的壯誌豪情不在,而激起內心的宏願吧?那種一振臂便有天下無數群雄呼應、千山萬水任我縱橫的情懷,是多麼令人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