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機(1)(一)(2 / 2)

黑衣人哈哈笑道:“你們以為我會念完同一首詞?錯了錯了,我偏讓你們多吃些苦。這一式就叫‘霧柳暗時雲度月,露荷翻處水流螢,蕭蕭散發到天明。’”長劍輕挑兩下,驀地裏掀起驚濤駭浪,浪過處,風過處,無命人躲閃不及,蒙麵布俱被揭開。兩人露出了真麵目不算,發髻被刺得鬆散,果然是所謂“散發”。

無命人均是一臉沮喪,看上去有些凶惡的麵容也和氣了,添了苦惱的和氣。銷魂手仍不服,菊花“嘶嘶”吐香,熏人欲暈,猶如舌間長了利刺,朝那人舔去。黑衣人向後退了幾步,笑道:“還是送你一句詞作回報——弄影西廂侵戶月,分香東畔拂牆花,此時相望抵天涯。你看如何?”

長劍分香弄影,菊花抵不過歲月,終於消盡盛氣,褪去金裝,沒了顏色。銷魂手雙手不知怎的竟貼到了長劍上,如遇火灼,痛徹心扉,尖叫數聲方才止住了,避在一旁再不敢說一字。

無命人瞧她的架勢,必是受了什麼苦,可手上一丁半點傷也看不出,不知道黑衣人如何使的招式。傷情的詩詞劍法本是天下聞名的絕招,此人運將起來,竟不比傷情差一絲一毫,隻一招“浣溪沙”已驚天動地。三人心下均覺大懼。

黑衣人提劍,悠然問:“你們為什麼要放火?”無命人眼中驚懼更甚,默不做聲,銷魂手忍痛道:“我們收了銀子,不能說出雇主,閣下手下留情。”那人道:“哦,誰手下留情?我本不想找你們的麻煩,是誰死纏不放?你們如此口緊,倒忠心得緊。”

銷魂手道:“閣下既會詩詞劍法,和傷情必有淵源,請看在傷情的份上,放我們走吧。”語意謙恭,和起先大不相同。

“傷情?你們和傷情很熟麼?”黑衣人劍猶在手,昂著頭,躍躍欲試。

銷魂手不覺發顫,說話不再流利,“閣下莫再問了……”

無命人忽然同聲對她道:“多說無益,你要命就閉嘴!”兩人說完一言不發。銷魂手頓時沒了聲,隻是身子抖得越發厲害。

黑衣人長歎一聲,收了劍,溫言道:“你們走吧,我不想殺人。”那三人聞言也不答謝,說走便走,朝荒地外疾撤。黑衣人望著他們奔馳的背影,忽然加了一句,朗聲問道:“失魂還好麼?”

三人的身形幾乎都在空中停了一停,像撞上了一堵牆,然後縱步如飛,跑得更快了。

黑衣人望著他們的背影若有所思。午後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他的影子隻有腳下一圈,人顯得更為纖瘦。四下無人,一隻小鳥撲扇著飛到他頭上,東張西望。黑衣人微微一笑,身形微動,小鳥“刷”地展翅飛開,在空中剪出一條弧線。等它飛不見了,他“噗”得吐出一個果核,清清嗓子,往城裏走去。

到城門口,他摘了頭上蒙臉的黑布,年紀隻有二十餘歲,兩眼冷而有神,卻不大移動。進了城,他直直走進最近的一家客棧,要了一間上房。一進門,吩咐夥計打水洗臉。夥計端來木盆,他付了賞錢,囑咐夥計不必再打擾。關上門,黑衣人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倒了些汁水在木盆裏。

木盆裏的水一時全變了顏色,漾出一種嫩嫩的黃,像下鍋便起的雞蛋,用筷一戳,蛋黃汩汩流出。他撈起盆裏的洗臉布,拎住一角轉起圈來,直至整個盆裏均勻地撒布了那種嫩黃色。

他吹了聲口哨,歡快而頑皮,俯身將濕布細心地往臉上抹去,由上而下,每抹一下就再浸一次水。另一張臉顯了出來,皮膚細嫩光滑,雙眼多了慧黠與靈巧。

黑衣人,居然是花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