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關懷讓受傷的花也綻放如此的美麗願天下好人一身平安其中“一身”該是“一生”的誤寫。那朵枝丫扭曲的單線條的花,是照一個“格桑花”的花樣繡的。我大約知道,在藏語中,“格桑”是幸福的意思,在藏族人眼裏,從高原杜鵑、雪蓮、波斯菊到一般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都可以叫“格桑花”,藏語是“格桑梅朵”,代表著所有的美好:樸實無華、純真自然、愛情和幸福吉祥。
格桑花是藏族人心中最美麗的花。那年中秋節,援建工作組給張家坪各家各戶送月餅。
那天以後,許洪燕五歲的女兒一見到他們就喊“月餅叔叔”。許洪燕的報答則是繡了這幅羌繡,帶著女兒直接送到“‘月餅叔叔’辦公的地方”。
“我從來沒有做過刺繡,是找同村的羌族人一針一線學的。那個花樣,會繡的隻要二三天,我繡了二十天。繡得不好,也不怕見笑。”許洪燕看看我們,臉上浮起一片紅暈。
靜靜地看著這個瘦小精幹的女孩——她真的還像個孩子。她就是一朵格桑花啊。
小風車
映秀鎮北麵,當地人叫做“大坡”的半山坡上,是人們自發建成的“汶川5·12特大地震遇難者公墓”,站在這裏可以俯瞰整個小鎮,同時在小鎮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可看到這個公墓。
日漸增多的墓碑,被擦拭得一塵不染。墓碑隻是一種紀念。墓碑下安息的並不是墓碑上寫著的那個人。祭奠的蠟燭在風中顫抖,燭火熔化的燭淚,不斷滴落在塵土中。鮮花紙錢包圍下的一排排土丘,蒼涼地張望著麵目全非的往日家園,和幸存的親人。
今年六十九歲的老胡和六十五歲的老馬,是守墓人。從公墓正式命名的那天起,他們就開始了對映秀地震遇難的數千亡靈的陪伴。
老胡和老馬的家就在公墓二三百米開外的漁子溪村板房。每天天一亮,他們就各自扛著掃把走出家門,從村口的台階清掃到山下公路。天色漸晚時,便將散落的紙錢歸攏焚燒,將熄滅的蠟燭一一點燃。沒有人給他們考勤,他們都沒有手表,山下臨時學校的音樂響起時,他們就回家吃飯。老馬不會抽煙,口袋裏卻裝著打火機,有吊唁者焚紙燒香,他就主動遞上。
每天不斷有全國和世界各地的人來這裏祭奠。老胡和老馬靜靜地注視著人來人往:一個每星期都來的鎮幹部,怎樣在九歲女兒的墓碑上一筆一劃刻下:家之殤,永難忘;一個映秀小學的女教師怎樣在年前把花花綠綠的賀年卡,燒給九泉之下的老校長和學生們;還有那隻小風車!那隻畫著向日葵圖案的七彩的小風車,每當風起,便飛快轉動。風車後麵不是笑臉,是冰冷的墓碑。墓碑記載得很清楚:墓碑下的女孩,遇難時差二十五天就是六歲生日。老胡和老馬再不會忘記,2009年大年三十,一對年輕夫妻是怎樣互相攙扶著舉著那隻小風車爬上大坡,丈夫一聲不響,妻子哭得死去活來。大年初一,映秀飄雪,本可以不出門,老胡和老馬還是去了墓地——為的是撣落小風車上的積雪。
那隻小風車讓他們時時想起十一歲的孫子和十二歲的孫女。老胡隻知道孫子埋在墓地第一排,不知道具體位置;而老馬孫女的遺體,始終沒有找到。
半夜醒來,他們常是淚流滿麵。四麵群山飄浮著霧嵐,耀眼的陽光中仍有一絲絲寒意襲人。岷江和漁子溪河在山下滾滾奔騰,激流聲依舊。我在凝望中傾聽,在傾聽中沉默,在沉默中流淚。為那些逝去的生命和美好。
“映秀”,這地名讓人想起婉約婀娜的南國女子。群山環抱,林木葳蕤,常年鬱鬱蔥蔥。茶馬古道,隱約在山間。岷江從高高的雪山飛流直下,一路歡歌,穿鎮而過,至鎮中心,又有漁子溪河加入合唱。映秀人曾經很滿足,自以為是世外桃源。
地震讓所有這一切在瞬間粉碎。多少繁華成為烏有?多少人家陰陽兩隔?多少白發人送黑發人?映秀還會有喜慶的日子嗎?
映秀是不幸的。關於這場地震,人們已經知道了太多,太多的血,太多的淚,太多的遺憾,太多的不堪回首。
映秀又是幸運的。地震讓全中國、全世界一下知道了這個深山裏的小鎮。來自全中國、全世界的愛組成滾滾的洪流,源源不斷地湧向震中映秀。
又一個春天來了!誰也不能泯滅的生機正在蓬蓬勃勃地湧現。即便是在山體崩裂中折斷的樹木,也冒出了碧綠的嫩芽。最想象不到的是,藍天白雲下,堆滿亂石的山坡上,這裏那裏,到處挺立起一蓬蓬、一簇簇的油菜花,在漸漸熱烈的陽光下,格外地鮮豔而明亮。是誰人播撒了種子?該是遭受了巨創的大地母親明媚的微笑吧!
墓地上的那隻小風車仍然像當初一樣,每天不停地隨飛馳的時光飛轉。而照耀在上麵的太陽,每天都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