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舞(1 / 1)

古舞

雨一下透就停了,風剛吹過又來了,雲還沒有散開,彩虹就出來了。碉樓在青青的山頂上,花旗在灰灰的石頭上,長號從垛口四麵伸出,是阿細人揚起的臂膀。

寨門上紮滿了女人一樣的野花,寨門下站滿了野花一樣的女人,客人們要進寨子,不把女人們手上的酒碗喝幹可不成。

火把梨壓彎樹枝,火把果染紅山坡,在山地最幹淨的陽光下,阿細的火把節到咯!

四麵環山的壩子,忽然成了集市、舞台、樂池和跤場;湯鍋支在火堆上,包穀酒飄散醇香;山坡成千上萬的蝴蝶,是阿細鄉親的盛裝。

八百裏西山山高穀深,長滿了果樹花草。鬆木造的房屋,就像童話中的城堡。屋後紅色的山地像旗幟揚起,村前清清的水塘像明鏡閃耀。

烏鴉和老鷹雲一樣移過寨子,尋找遺失的珍寶。有種鳥高叫“老倌好過”,清清楚楚就像口號。

火塘和玉米疙瘩在一起,歌舞和烈酒在一起,星星和月亮在一起,時間的河流無始無終,彝族阿細和快樂在一起。

長號吹響了!鞭炮卷起漫天的硝煙!孩子們像吮足奶水的馬駒,大三弦挎上男人的肩。耳環和腳圈叮當悅耳,月亮一樣的是阿細女子的臉。

描述阿細跳月,就像描述火焰。阿細跳月的語言,卻又像冬天的樹木一樣簡煉:勇猛粗獷的是刀叉舞,眼花繚亂的是霸王鞭。男人麵對女人,退後複又近前。無拘無束的節拍,是生命力量的震顫;驚天動地的呼喊,是對山川大地的禮讚。

誰能相信,跳出這舞步的,是砍柴的腳板、牧牛的腳板、犁地的腳板、扛石頭的腳板、背草運肥的腳板,月亮出來之前,才從田裏拔出的腳板?誰能相信,“三弦王”琴筒合抱不完,琴身長過人身。

那個背“三弦王”的人,那個跳得無休無止的人,那個粗布包裹的身體,消化老南瓜、老玉米的身體,是個古稀的老人?

誰能相信,曾有個阿細小夥,喜歡背著三弦遊走,白天是放牛牧馬的幫工,夜晚是彈琴跳月的好手。他走到哪裏,哪裏就有阿細少女追在身後。她們騎著快馬,山花插滿頭。她們唱著情歌,為了美好的投奔永不憂愁。

三弦是阿細人的另一副喉嚨,跳月是阿細人最驕傲的才華。阿細寨子最受敬重的,沒有一個不是彈琴跳月的行家。

阿細跳月跳到了京城,阿細跳月跳出了國境,阿細跳月的舞曲是世界名曲,但阿細跳月的藝術家不在外麵出名。

阿細跳月是土生土長的舞蹈,阿細跳月是無名無姓的傑作。燒過的灌木樁燙腳,播種時不能不跳起跳落,刀耕火種的祖先,用舞蹈詮釋了勞作。於是阿細跳月成了傳世之舞,於是阿細人有了永遠的歡樂。

阿細跳月是山裏的大樹,有自己的地力和脈搏;阿細跳月是天上的雲彩,有自己的陽光和魂魄。從此我記住了那樸素的撥動和跳躍,哪怕走遍了世上的城市山河;從此我懂得了什麼是藝術的永恒價值,哪怕世俗的裝點紛紛剝脫。

(注:彝族火把節為農曆六月二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