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看盡宮闕

後宮之中都聽聞,皇後娘娘的病越發重了。

貼身的婢女玉樓一直寸步不離地伺候,端藥送返的活自然就落到了別的宮女身上。

風荷在禦膳房裏正忙著倒湯藥,有別宮的宮女湊過來詢問:“風荷,聽說娘娘已經病得不能下榻了,連最德高望重的韋太醫都沒了主意呢!”

風荷瞥了她一眼,將臉色一寒道:“胡說什麼?皇後娘娘吉人天相,福澤綿長。你敢再亂傳這種無稽之談,當心我一狀告到張公公那裏去!”

對方扁了扁嘴,心中十分委屈。這話又不是她先傳的,明明就是先從皇後自己的芳華殿傳出來的。

風荷自然沒工夫再理會她,蓋好湯藥,端起托盤朝宮中方向行去。

一路端回了芳華殿,在門口見到了青蘿,便將托盤托付給她,“還是你給娘娘送進去吧,她病下之後,好像也隻認你和玉樓姑娘了。”

青蘿點點頭,伸手接過,轉身朝殿裏走去。

風荷又站在門口看了一眼,這才轉了身,疾步閃身入回廊,離開了。

羽裳睡得昏沉,忽然感到腹下隱隱傳來一陣絞痛。

翻了個身,那股疼痛感卻越發厲害了。

她啞著嗓子,虛弱地喚了一聲:“玉樓……”

玉樓就站在煙羅帳外,這幾日幾乎是寸步不離,連睡覺都是趴在床沿上。

之前的事情,主子事後竟然沒有怪罪和追究,這讓她心中十分的不安,服侍起來當下更盡心盡力了。

她原本因為太累,正站著在打盹,聞聲慌忙掀開羅帳,俯身詢問:“公主,您哪裏不舒服嗎?”

一見公主的臉色,已經是冷汗直流。

她當下就慌了神,結巴道:“您……哪裏……”

羽裳伸手按在肚子上,聲音已是接近微弱:“孩子……”

玉樓慌忙掀開被子,看到素色床布上那緩緩溢開的一汪碧血,瞬間驚呆了!

“公主……”

床上的人,意識已經陷入了昏迷。

玉樓發了瘋一般地衝出殿去,放聲大喊:“快來人!去找禦醫!”

韋太醫號完脈,小心將她的手放了回去,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閉起眼睛,迅速將臉轉入床內,眼淚便立即滾落了下來。

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宮人紛紛退讓跪地。

他大步邁入殿中來,腳步幾近踉蹌,奔到床榻邊,一把揪起韋太醫的領子,隱忍問道:“情況如何?”

韋太醫蹙眉搖頭,然後就被重重一把推得差點倒地。

床榻前的人卻已經轉了身,怒吼一聲:“都給我滾出去!”

一屋子的人迅速閃身退了出去,合上了殿門。

司徒遠廷在床沿邊坐了下來,伸手握住她的手,柔聲喚道:“羽裳……”

她卻是動也不動,仍是麵向著床裏,放任眼淚浸濕了枕巾。

感到肩上一緊,是他伸手一勾,使力將她的肩膀給扳了過去,迫使她麵對他。

“什麼都不要想,養好身子。孩子……以後還會有……”

他說著,自己的聲音卻驀地哽住了,俯身下來,將她摟在了懷裏,久久未再發出聲。

羽裳被他抱在懷裏,卻還是感到一陣透心的涼意。

如今連這最後的一絲牽絆也沒有了。

是命中注定嗎,注定是要有緣無分。她與孩子如此,她與他,亦是如此。

“皇上錯了,我並不難過。”她的聲音,低啞響起,“也許這是報應吧,報應我對國家的背叛,報應你……曾經的狠絕。”

所以像這樣的兩個人,不配擁有孩子。

肩上的重量慢慢撤了去。

他支身坐了起來,手還是牢牢扶在她的肩上,看著她的目光裏帶著幾分歎息與寒涼。

“你是在怨我嗎?”怨他曾經用殘忍的手段,殺死了那對母子。

也許她說得不錯,如今便是老天賜在他身上的報應來了。

“不怨,也不想怨了。”她已經心力交瘁,再不願應付更多了。

他臉色沉鬱,握著她的手卻遲遲不願放開。

她回視他,悵然一笑,“我隻想離開你。”

他蹙著眉,聲音無奈卻亦是堅定:“不可能。”

她閉了眼,苦笑,“我知道。”

那一日的藥是由宮女風荷端來的,都未等皇上下旨打她入獄,她已經在自己的房中服毒自盡了。

連帶著,她身後的主子是誰,還藏著怎樣的秘密,都成了一宗迷案。

司徒遠廷坐在禦書房中,看著手中的折子,露出一抹嘲然的笑。

那上頭寫的,都是調查出來的關於宮女風荷的情況。其實真要追究,也並非就查不出來。入宮前與誰有過接觸,誰介紹她入的宮,誰調她去的芳華殿,這中間都是一條條的線索。

當然,有許多事情都還隻是初露苗頭而已,所以他即使恨不能即刻就將那幕後黑手揪出來千刀萬剮,卻還是咬牙生生忍住了。因為那些放出去的一條條線,隻有等到時機成熟一並收網,才能將對方置之死地裏去。

宮闈之中,舉步就是暗井,他防備著別人,算計著別人,同時也在被別人算計。隻要一日還在這至高無上的王權頂峰,就要習慣這些無窮無盡的爾虞我詐。

而曾經他以為,她願意做他身邊的那個人,可是自孩子小產之後,她的心性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對誰都是溫顏相向,和聲細語,連帶著對他,也不再是先前的那般冷漠態度。

這樣的轉變卻令人擔心,像是看開了。

隻是看得太開,倒像是看破了紅塵一樣,好像隻要轉個身,她就會從這俗世中消失。

他心中擔憂,也特地囑咐了玉樓,要好好在旁邊照顧著。

扔了折子起身,走出殿外去,但見廊外明月高懸,映得一院子的月色如水。

身旁傳來腳步聲,伴著張闌焦惶的聲音:“啟稟皇上,芳華殿那邊有宮女來報,說娘娘喝醉了酒,此刻跑到禦花園的假山上去了……”

司徒遠廷霍然轉身,眉目一沉,大步朝芳華殿奔去。

假山臨水,此時映著天上一輪明月,清澈美好如一幅畫般。

她隻是見今夜月色太美,便忍不住爬到這假山上來,借著更高的地勢,好將那一方銀盤看得清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