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間隔霧遙相見(一)
好吵,似是雨水擊打在木板上的聲響,讓人無法重新安穩入睡。
倏然睜開雙眼,四周竟是一片昏暗,仿若還在夢中。
呼吸清淺,鼻尖隱隱縈繞著清新平和的藥香。
欲抬手揮去這片深沉壓抑的昏暗,手指微動卻牽起全身的疼痛,然後再也動彈不得。
劇烈的疼痛霎時讓昏沉的腦子清明了不少,視線也漸漸清晰,借著身體上方透進的幾線光亮,能看清正上方是厚實的木板,桑流景這才驚覺身側有另一個人平淺的呼吸。側頭右望,此刻他的身旁竟躺著一位黃衣女子,眉目寧靜,睡容安然。
這是哪裏?她是誰?自己怎會和她一起躺在了這木板之下?不,不隻是上方,自己身下以及前後左右似乎全是硬實的木板,他與身旁那素未蒙麵的女子好像被封在了一口尺寸有些大的木盒子之中。
更奇怪的是,自己肩頭的布料怎麼也同那女子的一樣,都是鵝黃色的。
他素來不穿黃衣裳。
剛想要開口喚醒她,就看她折起眼角,眼未睜開便先靜靜地微笑了。
“你是何人?這是哪裏?是你抓我進來,還是我們一同被困在了此處?”桑流景低眼瞅著身上的鵝黃衣裳,還未習慣這身緣由不明的裝扮。
“敝姓夏,名大雨,你我此時在一方棺材之內,公子是我搬進來的,我們一同被外頭的瓢潑大雨困在了此處。”黃衣姑娘耐心地一一作答。
那是一個十分溫柔的聲音,會使人錯覺晴日裏漂浮在碧空中的幾縷白雲同自己搭話了,就是那般的柔軟輕和,仿佛清澈溫暖的春水緩緩淌過緊繃的心房,令人倍感舒緩輕快。
桑流景聽著那個聲音,微微一怔之後才聽進那話語中的內容。
雨勢不歇不減,劈裏啪啦地重重敲擊在棺木上,偶爾還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
夏大雨,一聽便知是臨時瞎編的。
“姑娘不願透露姓名也無妨,那麼敢問姑娘,現在把我搬進來了,你想做什麼?”他語氣清淡,並不冷漠,麵色沉靜如水。
現在渾身是傷的自己,別說是這有力氣把他搬進棺材的陌生女子,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隻要有心加害,都能輕而易舉地要了他的性命。而慌張驚恐是多餘的。
“避雨。”
“就這樣?”
“就這樣。”
“在棺木之中?”
“不然公子以為在荒山野嶺之中,我們應該躲到何處避雨,樹下麼?自然是橫在半路上的空棺木更好一些。”
“空棺木?”桑流景平靜地望著身旁笑容馨和的女子,她的話語似乎總不合常理,讓人分不清哪一句是真,哪些又是憑空捏造,可望進她的眼底,看到的卻是極其從容的坦然,叫人無法起疑。
桑流景盯著棺蓋,決定不再看她,“沒有屍體的棺木為何會出現在深山之中?難不成姑娘還要我信服詐屍一說?”
“沒有。”她微笑著搖頭否定,溫和的聲音仿佛能止住那密集的雨滴和震動山土的春雷,“近日武林動亂,傳言江湖白道決定齊心協力鏟除魔教龍寡教的教主,“天下第一劍”宮亂雲。又說有人提議準備一口棺木,用以收斂宮教主的屍首,借此來鼓舞士氣。應該就是這口了。”
“你怎能如此篤定?”
“看這裏。”黃衣女子伸手輕輕點向棺木上正對她臉的位置,“這裏用黑墨題了一行字——宮亂雲死於此,公子可能要盯地久一些方能看出。”她的夜視能力很好。
桑流景依言對她所指的地方瞧了一會兒,果然看清那六個巴掌大的字。
“好,我姑且相信我們是特意鑽進這棺木中避雨的。”他的嗓音低迷,堪堪掩過外麵的雷雨聲,“那姑娘能否告知,我們是如何遇上的?”
“可以。反正我們進來之時,外頭的雲黑得厲害,估計這雨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了,我就給公子講講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好解解悶。”
兩個時辰前,數花溪。
“一片一片又一片,兩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十七片……十八片……”柔和的聲音在清幽靜謐的山穀中輕輕響起。
數花溪之所以叫數花溪,並不是因為經過這溪邊的人都喜愛如那聲音的主人一樣細數落英。
相反,除了她,沒有人會做這樣無聊的事,因為每年春來之時,此處方圓五裏的梨花和桃花爭先盛開,雪白和嫩粉的花瓣不斷追隨和煦的春風四處紛飛,在這山穀中無間斷地飄滿整整一個春季方肯休止,根本數不過來。
喚作數花溪隻是由於每逢春來,許多粉紅雪白的花瓣隨澄澈清明的溪水流出穀,山穀外的人們覺得甚是好看,便請村裏的秀才給取了這麼個詩情畫意的名字。倒是這山穀,因為這數花溪,直接被忽視了,雖是真正極美之地卻沒有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