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怪,郭濤下定了決心之後,仿佛隻是一瞬間,他就感到所有的力氣又都回到了身體裏。郭濤擦幹了淚水,反倒去安慰在失兄之痛中難以自拔的姑姑。張氏一愣之後,明白了,一定是侄兒經曆了這麼大的事情之後長大了。她睜大淚眼望向侄兒,就像看到了哥哥的影子。張氏淚落如雨,傷心得更加地厲害了。
張百齡也過來幫著一齊勸說,張氏這才慢慢地止住了哀聲。見妻子的情緒漸漸地穩定了,張百齡安排她和侄兒去村東李家領取恤金,他打算清掃一下院子裏的血汙。於是,張氏牽著侄兒的手去了村東。
李勇家大門前有五六個村民在排隊,張氏拉著侄兒站到了隊尾。郭濤向幾位熟悉的叔叔伯伯問候,並隨口問道:“這夥倭寇是從哪邊來的?又往哪兒去了?”
有人信口答道:“是從南邊外海來的,當然,又往南麵海上去了。”
這真是答者無心,聽者有意。
郭濤是個絕頂聰明的孩子。他心裏清楚,如果姑姑知道了自己打算去救姐姐,肯定會阻攔,自己就一定走不脫。所以郭濤不言聲,隻是在小心眼裏悄悄地盤算,打算找個機會偷偷地溜走。當然,要救姐姐,就先要弄清楚倭寇的去向。
頂著眾人憐憫的目光,張氏娘兒倆領了三十兩銀子。回到了家裏,見張百齡正在打掃院子。自從她們走後,張百齡一刻也沒閑著。他先為郭如柏夫婦擦洗了一遍,都換上了幹淨的衣服。然後,他咬緊了牙,用針線將郭氏的頭顱按照原樣縫合在遺體上。之後,又拉過床單重新將兄嫂的遺體蓋好。
至此,張百齡終於長出了一口氣。
擦了把汗之後,張百齡才開始清理院子。他看到張氏娘兒倆回來了,便讓妻子去熬點兒粥。這時候的天氣已經接近正午了,三個人從早上忙到現在,都還粒米未進。張氏答應了一聲之後,便去廚房淘米,郭濤連忙趕過去幫忙。
張百齡剛剛把院子打掃幹淨,粥也熬好了。三個人端著粥碗,默默無言。隻喝了半碗粥,郭濤便推說不餓,不喝了,並且哈欠連連。張氏見狀,忙安排他去裏間屋歇息。張氏收拾完了碗筷之後,又感到不放心,便來陪侄兒。看到郭濤睡得很沉,她心裏說:“孩子累壞了,讓他好好地睡一會兒。”
張氏隨即覺得自己也累極了,便合衣側臥在了郭濤的身側,想打個盹兒,她一邊還在心裏琢磨:“隻輕輕地眯一小會兒,濤兒一醒,我就知道了。”
可剛一閉眼,她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張百齡輕手輕腳地來到了裏間屋門口,探頭向床上仔細地看了幾眼,見這娘兒倆睡得都挺香,他縮回頭來自語道:“我也可以緩口氣了。”
回到了臥房之後,張百齡坐在椅子上一邊兒守靈,一邊兒打盹,一邊兒不斷地在心裏提醒自己:“我可不能睡,我真的不能睡,我可千萬不能睡著,••••••。”
臥房裏終於響起了鼾聲。張百齡已經累到了極點,今天發生的一連串事情本來就不是像他這樣的普通人心理上所能承受的。
這時候,躺在床上的郭濤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清澈的眼神裏沒有一絲睡意。機會終於來了。郭濤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悄悄地來到靈床前,給爹娘磕了幾個頭。然後,他來到堂屋,從桌子上抄起父親留下的那柄還帶著血跡的鋼刀,又見桌角上放著個火鐮,他順手抓起收入懷中,之後拔腿便走。
來到街上,郭濤回頭又看了一眼家門,轉過頭來,再不遲疑,直奔村前碼頭。
他選了一條最小的船,抄起雙槳,奮力劃船,小船向南方遠海駛去。郭濤的運氣不錯,正趕上一陣輕風吹來,隻一會兒工夫,一人一船便消失在茫茫的大海上
張百齡夫婦睡得熟極了。
將近申時,縣裏送棺材的人來了,才把兩人驚醒。張氏夫婦領了兩具棺木,對帶隊的差官老爺謝了又謝。送差官走後,張百齡夫婦開始找郭濤。先在院子裏找了一遍,沒找到。再到村子裏尋了一遍,還是沒有。張百齡慌了,張氏又哭了起來,一邊哭還一邊自責:“兄嫂屍骨未寒,濤兒又不見了!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將來到了九泉之下,我還有臉去見兄嫂嗎?”
於是,她身旁的張百齡就更加地心慌意亂了。到了這種時候,他見人就趕快上前打聽,隻盼著趕快有郭濤的消息,馬上找到郭濤,對妻子和自己的良心都有個交代。慌亂了一番之後,終於問到了一個知情的,這個村民說:“一個多時辰以前,我看見郭濤提了把刀,劃了條小船,出海去了。”
張百齡夫婦一下子就全明白了,濤兒肯定是去救秀秀了!張氏哭叫:“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去打倭寇,這不是用肉喂狼嗎?侄兒死了,我也不活了!”
張氏哭著叫著就要尋死。張百齡緊緊地抱著妻子,唯恐她真的尋了短見。眾村民一齊上前勸說,其中的一個給滿頭熱汗的張百齡出了個主意:“縣太老爺還在村裏,你不妨去哀求張老爺,請他派幾個人和你一起出海,把郭濤找回來,這樣,不就都沒事了嗎?”
張百齡聞言大悟,趕緊安頓妻子說:“我立刻就去找濤兒回來,你一個人在家裏要照顧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