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卿久習樂理,習慣了用聲音判斷身旁萬物。此刻聽見腳步聲傳來,隻覺得來者雖還未施展功力,但也定是世間罕有的絕頂高手。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樹下:“宓羽湖溫弦,見過令狐掌門。”
“溫掌門客氣。”子琴等身回禮,望向溫弦身邊另一男子,“江湖人傳宓羽湖有‘三天客’,怎麼今日隻來了箬冬先生一人?”
那男子罩在寬大的黑袍中,徐風吹來,活像畫本子裏的鬼怪幽靈。鏗鏘沉穩的低音從黑袍子裏幽幽傳來:“莫師弟和羅師弟不喜江湖紛擾,令狐掌門見笑。”
一陣不詳的預感登時湧上清卿心頭。隻聽得溫弦不疾不徐地道:“令狐掌門隱居立榕山不出,已有十年矣。江湖人雖都欽佩掌門容人海諒,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愚兄冒昧,不知令狐掌門以為如何?”
子琴盯著溫弦,並不答話。令狐子棋冷笑一聲:“立榕山與碎瓊林之間的恩怨,我們自己還未著急,怎勞溫掌門費神費心?”
“賢弟此言差矣。”溫弦被挖苦,也並不惱怒,“自十年前令狐女俠遭難謝世,‘刻骨銀鉤’的秘密早已被天下閑口舌之人宣揚得無人不曉。如今群豪並起、血流爭鬥,都隻為掌門手中的那根白玉簫而來。掌門麵對此等危亂局麵,難道仍要退避江湖,聽任眾多好手自相殘殺不成?”
清卿在樹上,越聽越不對勁:“山外的人非要搶奪我師父留下的木頭棍子,怎麼反倒怪起師父來?”
子棋背負著手,清卿見師叔把拳頭攥得死死的,此刻縱是有千鈞之石放在子棋手心,也怕是要被碾成齏粉。子琴輕輕歎了口氣,苦笑道:“請教溫掌門的本事,能否控得住因舍妹出手的局麵。”
話說子畫令綺雪給清卿送些花糕和藥,卻久不見綺雪回來。雖說自己平日裏並未踏足過子琴和清卿所居之地,此刻也疑惑不已,便帶著兩隻頑皮猴子向山上找去。進屋,隻見綺雪披著一條薄薄的毯子,一起一伏,睡得甚是香甜。
子畫趕忙搖著綺雪肩膀:“你師妹呢?”
綺雪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見師姑來,嚇得匆匆站起。環顧竹屋內一周,清卿早已不見了蹤影。子畫拿起琴案上的譜子,認得這是師兄的一首安眠小曲,不禁拍手叫到:“不好!”便急忙忙向著山下跑去。
隻言片語間,四個人便交起了手,崖邊宛若火海冰山的境地。
子琴和溫弦各自取下七弦琴和鳳尾箏,盤膝坐在崖邊。子琴衣襟揚起,右手輕靈起落,打出一串泛音來。溫弦則揉進一段長搖指,箏音漸漸與琴音開始抗衡。
清卿在樹上,隻覺得頭痛欲裂。越是想要脫離這琴箏纏鬥的音海,越是被樂曲中一陣奇怪的引力緊緊纏住,半步也移動不得;若是仔細聆聽,卻發覺這樂曲至臻至妙,琴音悠遠而箏音空靈,配合之天衣無縫,好似天人所創。一陣陣殺伐之氣從二人指尖與琴弦相撥處不斷傳來,清卿隻覺得腦中冰火兩重天,隻好緊緊抱住樹幹,生怕一個失足落下去。同時又被這不知名的琴曲吸引著,聽得越著迷,腦袋越要炸開來。
樂曲聲越來越快。二人都閉起了雙眼,汗水從額上不斷滴下。溫弦運起“稻城烈風”的箏術,指如翠鳥啄堤,泠泠點奏在琴弦上不斷跳躍。子琴則施展開“高山流水”中的七十二滾拂,任憑雙手在琴上瀟灑恣肆,超逸逍遙。
距他們幾步遠的地方,子棋和箬冬兵刃的激烈相交之聲更是要劃破天際。
那位箬冬先生手裏持一陰陽劍,半烏黑半銀白,在月光下閃著凜凜寒氣。子棋也全然沒了平日裏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黑白子好似脫塵染了仙氣,道道黑白長光劃破夜空,與箬冬手中的陰陽劍撞在一起,隻是天崩地裂、地動山搖。
清卿本就要支撐不住,此刻老樹的枝杈又尖叫起來,一片片塵土落葉沙石便劈頭蓋臉地砸向地麵,隻覺得自己就要被老樹甩到地上去。天地震裂間,清卿眼前黑光白影交織閃過。
自己不暇多想,便木簫出手,像是仍在靈燈節場中一般,將一片棋陣盡數打了下去。
此刻的棋陣比靈燈節要複雜得多,然而清卿跟著子棋刻苦了半晚,稍稍打落些許,便看出了其中端倪。清卿仍是一招“千裏陣雲”橫開去,便任憑黑子白子連環相撞,盡數用力原路砸回,深嵌在箬冬麵前的空地上。“砰”的幾聲響,被清卿打回去的棋子平地起煙,四個人一瞬間住了手。
原來箬冬先生打鬥之中,早已發覺有人藏匿在樹梢上,便故意劍背一轉,問一招“日月之屬”,將子棋發來的棋子盡數向來人方向打去。本以為樹上之人將會直挺挺掉下來,卻不料隻聽得三四聲打擊,十幾枚棋子組成的棋陣便被原樣打了回來。
方才排山倒海的危崖,此刻寂靜得連夜浪拍石都聽得見。箬冬劍指樹梢,厲聲道:“不知何方高人,竟在林中躲躲藏藏!”
清卿抱著樹幹,猶豫不決。若是現身,隻怕自己躲藏已久,失了師父的麵子;若是不現身,箬冬先生絕不會善罷甘休。正躊躇著,子琴止住琴音,抱著琴站起身來,高聲嗬道:“清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