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烏鷺橫飛(3 / 3)

清卿低著頭,看自己的腳印一步一步敲響小徑的泥土,看見師父的青衣在風中揚起絲絲漣漪,又抬起頭,終於望見師父的背影負著七弦琴,如靜立的玉人,無聲無息地走入雨中浩瀚的琴曲,覆及寰宇,卻悄悄演奏著立榕山的清晨。

子琴在竹屋前止住了腳步,回過頭:“快回去再睡一會兒吧,別被淋寒了。”

清卿點點頭,想要去屋裏給師父拿把傘,子琴卻擺擺手,又一次在雨中遠去。突然,子琴停下腳步,露出久違了的溫和的笑:“靈燈節畢,我彈《平沙落雁》給你聽。”

熱鬧了許多天的靈燈節終於到來了。

清卿挺著惺忪的睡眼,遊走在五彩繽紛的各式靈燈之間。已經掛在堂上的靈燈有的描一隻銀灰光澤的判官筆、有的仿幾串蒼翠的鬆柏針葉、亦或是摹上寫滿了古怪文字的黃白鎮紙……一樣一樣,皆重現著東山令狐曆代掌門曾行走江湖的珍貴術法。

子琴三人帶著眾弟子參拜先師先祖畢,又向著正中央最大、卻隻有幾分黑白水墨點綴的靈燈拜了幾拜。清卿站在眾人之後,所有弟子皆跟著子琴一起盤膝而坐、交手合眼,口中誦著水塵掌門留下的令狐遺訓:

“不現太平史筆,不辭水火微塵。”

昨夜打打殺殺,清卿幾乎從未合眼,反倒杯酒下肚,困倦已極。正悄悄坐在師兄師姊之後,忍不住又點起了瞌睡。聽得師父溫如清茗的嗓音斷斷續續向耳中傳來:

“今日甲子年四月初七,重開祭祖之禮,一願先祖欣慰令狐術流後繼有人,二願眾弟子中不乏刻苦創新之人,能自行鑽研一術,行走江湖……令狐綺雪與令狐清卿皆年有十五,於此祭祖之禮前比試分堂……”

“分堂?”清卿猛地醒了過來,卻絲毫不記得師父念自己的名字是為了什麼。隻見綺川和綺琅都看向自己,甚至平日裏毫無表情的衡申,此刻也眼中含笑。清卿方才頭昏腦漲,沒聽得什麼清楚,便見綺雪向著自己走了過來。

趕忙站起,綺雪率先攏袖行個禮:“還請師妹不吝賜教。”說罷,便向師父和掌門看去。

清卿聽得方才師父說了什麼“比試”之類,便也行個禮,看向子琴。子琴向清卿點點頭,隻見子棋師叔來到一尊燈案前,雙手捧起上麵的棋笥,來到二人麵前。

“此笥中本應有黑子一百八十一枚,然而此時隻有一百八十枚黑子和一枚白子。你們誰先挑出這其中的白子,誰就算是及笄分堂、自開術法,明白了?”

“是!”兩個弟子一起叩首。

“不現太平史筆,不辭水火微塵。”

夜幕下斑駁的樹丫成了天然的習術場,子棋袖中灑出一排黑子,呈整整齊齊的“一”字狀向清卿飛來。

若是其它高低錯落有致的棋陣,清卿倒有些辦法躲過去,再打掉一些來。如今這簡單的“一”字陣反而不易,棋子來勢迅捷,而呈半扇橫圍之形,無論打掉哪些方位的棋子,都躲不過其餘的漏網之魚。清卿心中一亮,抱著試一試的態度,直接將木簫橫在身前。然而簫身太短,不僅自己被來勢太快的棋子在軟樹枝上打了個趔趄,兩側夠不及的黑棋仍是沿著原路向自己飛來。

“所謂烏鷺。”子棋上前袍袖一卷,“於空中黑白相間,等閑勝負,方能識得棋中趣。”餘下的幾枚黑子都被子棋收了回來。子棋負手立在清卿不遠處:“這局死活,你可能解得開?”

清卿伸出木簫,反複比在身前來子的位置。其實向上向下都能躲得開一時:若是上躍,隻怕速度太慢會傷了腳,何況身在空中,將難以防範敵人補招;若是下伏,此處離敵甚遠,隻恐找不到地龍偷襲的機會,反而相當於乖乖束手就擒。清卿心一橫,認為找到了雖險卻萬全的辦法,便衝子棋點頭道:“試試吧。”

子棋優雅地抬手,又是一陣“烏鷺橫飛”來到清卿身前。清卿一見棋風出袖,登時後躍,順著棋子的攻勢一步一步來到更遠處。

當退到據子棋足有百步遠時,果然!清卿心中一陣欣喜,棋陣最中央的兩顆子棋自行相撞,落下樹去。隻要退得夠遠,就能等它們……清卿還未來得及揚一揚嘴角,便“咚”的一聲,後背猛地撞在了結實的樹幹上。

經過猝不及防的一震,林中枯葉洋洋灑灑地落了下來。子棋幾步奔來,把已逼到清卿心口的棋子嘩啦啦地打到地上。清卿隻覺得頭昏腦漲,隻好輕輕歎口氣,在老樹丫上坐下來。子棋在清卿腦袋上突然一拍:“思路的對的。”

“誒?當真?”

“自然。隻不過你現在還太小,做不到全身而退的能力。”

清卿默默低下腦袋。的確,子棋陪自己練習時已經可以放緩了棋子的來速。若是遇到了真正的敵人,自己哪裏還有退卻的餘地?子棋見清卿沉默不語,笑道:“你想想,如果你向著對麵的敵人使出此陣,敵人會怎麼做?”

清卿不假思索:“自然是不斷後退呀。”

“正是如此。”子棋烏黑的眸子在夜空中亮閃閃的,“這才是師叔交給你這招‘烏鷺橫飛’——真正的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