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留他個全屍吧。”
誰?
給誰留個全屍?
這是……人話?
這個疑問剛剛冒出,季時聽到了耳邊呼呼風響,接著是自己身體往下墜落的感覺。
失重?自由落體?
絕對不是錯覺。身體往下,四麵高樓往上延伸。
直接被從住院部大樓扔出來?這也太瘋狂了。這個世界瘋了?
心跳急速加快,窒而不息的感覺。
這就叫“留個全屍?”
那麼是誰說,“給他留個全屍?”
護士?醫生?主任?誰有這個權力!都瘋了?
加速度,米方秒。
像是墜入沒有窮盡的黑暗旋渦。
隻有溺水的人才知道“救命稻草”的含義。不是什麼求生的欲望,而是出於深深的恐懼。
死也不應該是這樣的死法。太可怕了。
有個段子,一個死刑犯被執行,“啪”“啪”連續兩顆臭子彈。死刑犯崩潰大哭,“你們還是殺了我吧。這也太可怕了。”
一樣一樣的感覺。
怎麼還沒到底?
住院部大樓
有這麼高嗎
再不到底
我也要
被嚇
死
“呯!”
是那種沉悶的轟響。從自己身上傳出來。呼出最後一口氣,終於到底了。也終於——死了。
睫毛微微顫動,眼淚從眼角流出。竟然是為“終於死了”而感動。
靜靜地躺在大街上,享受死後的安寧。
運動神經元疾病,憑這,和霍金扯上了關係。隻不過季時的病情發展得太快。確珍後,所有醫生的預後都大錯特錯。什麼十年十五年,控製得好的話二十年。他大二後的這兩年,就完全是在病床上度過的。情況特別“不好”的時候,就送進醫院。
沒想到,會這麼快。醫生們都歎息說道。完了補充一句,治病是需要配合的。
他知道這後一句話的意思。
夠了。他不是霍金,沒有那樣的大腦,也就沒有那樣的意誌。而這樣的活法,拖累太多的人。不光是經濟層麵的。麵對一個死活人,所有親朋內心的沉重和無奈。
隻是,能換個死法就好了。想到剛才的墜落,季時保留著想要放聲大哭一場的權力。
說“給他留個全屍”的人很年輕,應該是那個華大醫科大來的姓史的實習醫生吧。她工作服牌子上的名字,居然是“史壞”。
她稱呼自己,“同學”。眼裏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憐憫。
他這才看清了,是史環。不過這名字,也比小學同學史貞湘“香”不到哪裏去。
能想到這些。這表明,死後的心情其實不錯。
天還沒有亮,四下裏一片漆黑。有點不對頭,大都市即使是在夜裏,也不會如此寂靜,更不會這麼黑暗。
季時的意識裏,一個打挺坐了起來,驚恐地四下張望。難道我沒死?可不要再來一次了啊。我願意已經死了還不行嗎。
身體徹底失去知覺,意識就格外敏感。很多行為是在意識裏完成的。
比如,一個漂亮的急停跳投,壓哨三分,高高的手臂還保持著籃球出手的勾腕。比如,慢慢轉身,努力保持著身體的平衡,從史環的視線裏走出住院部大樓。始終沒有讓噙在眼眶裏的眼淚掉下來……
漸漸適應黑暗後,依稀出現了微弱的燈光。
這是燈光嗎?在高樓的夾縫裏,季時看見的是一條長長的星河,星光閃爍。兩側當然也不是高樓……似乎是峰巒的輪廓。黑乎乎的壓迫,透出陰森森的寒意。
鬼門關?
這就對了。不會再來一次了。
季時安下心來。氣定神閑的往四處看了看。既然是鬼門關,每天死那麼多人要經過這裏,就應該和醫院門診部大樓門前一樣。永遠的車水馬龍,永遠的熙熙攘攘。每個窗口都都排著焦慮的長隊。
可是,怎麼會空無一人?不對,應該是空無一鬼。
“嚇老子一大跳。”
“嚇老子一大老跳。”
正在猜疑,季時聽到有人說話,順著話音的方向看過去。微光下,還真看到了兩個人……鬼。人的概念從此要抹掉了。
兩個鬼,一個一身白褂子,細長條。另一個一身黑,矮銼。
傳說中的黑白無常,真實存在。如此說來,投胎轉世,“二十年後又一條好漢”,也就完全合乎情理了。這種事情,活著的人都以為隻是一種聊以**的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