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1 / 3)

番外(十)

泰定四年的中秋夜, 趙彭準備蒞臨忠義侯府。

自打府上兩位大將軍平定邊陲後,褚家就成了朝中最得聖寵的家族——不單指將門一脈。

新君趙彭不同於以往的任何一位帝王, 他對本朝的武臣不輕視、不猜忌, 既用則信,既信則誠心。

戌時,秋日的暮色漸濃, 一輛玉轡紅纓、鑲金嵌寶的雙轅馬車從皇城中駛出, 穿過人潮,向忠義侯府的方向行去。

車廂裏, 金冠束發的趙彭反複整理著身上的赭紅圓領華服, 不大放心地道:“朕這樣穿, 真的沒問題麼?”

吳佩月抱著趙令顏、趙維楨坐在旁邊, 雲髻上玉鈿點綴, 妝容素雅, 聞言一笑:“官家玉質金相,神采軒昂,穿成怎樣都玉樹臨風, 能有什麼問題?”

趙彭嘴角揚起滿意的笑, 卻道:“你這樣看, 那自然沒有什麼問題, 但朕今夜悄悄去侯府做客, 應該算是微服私訪,穿得這樣華貴, 不免有些太紮眼了。”

吳佩月心道又不是沒給你準備樸素的衣袍, 可你自己瞧不上, 硬要撿這金絲熠熠的穿。

仍是笑道:“便是明珠蒙塵,也難掩光澤, 官家這樣出眾的相貌,也不是一兩件尋常衣物就能遮蓋的。”

趙彭越聽越心神熨帖,抓過吳佩月的手來,暮照朦朧的車廂裏,兩人含情相視,趙彭道:“幸而皇後是皇後。”

吳佩月似懂非懂:“官家何意?”

趙彭笑:“你要不是皇後,而是你爹那樣的朝臣,那朕八成就要成昏君了。”

吳佩月默默把手抽回來,也笑:“官家這是拐彎抹角罵臣妾巧言惑君?”

趙彭一愣:“呃,不是,那個,朕……”

令顏、維楨坐在二人中間撿著案上的棗糕吃,趙彭把兩人扒拉過來,挨去吳佩月身邊坐下,道:“朕誇你知心解語呢。”

他聲音的,像生怕給人聽見,吳佩月難得碰到他這樣主動的時候,便故意道:“什麼?”

趙彭盯著她,無奈地把人抱入懷,貼著她耳朵又講了一遍。

吳佩月被殘陽照耀的麵頰微紅,嘴角尖尖的梨渦一刹而逝。

驀地想到什麼,吳佩月又斂容道:“到知心解語,餘尚書家中的娘子可都等候半年了,官家準備何時召人家入宮?”

趙彭神情一變,不快道:“朝臣這樣催朕也就罷了,怎麼連你也開始替朕操這份心了?”

吳佩月道:“替官家操持後宮,本就是臣妾分內之事。”

趙彭拉下臉,悶悶不語。

做儲君時,趙彭並沒有冊封良娣,登基後,後宮也仍然隻有皇後吳佩月一人。

前兩年,大鄞忙著攘外安內,趙彭搪塞這事的理由十分充分,可今年以來,國朝內外安定,風調雨順,趙彭再麵對那幫催著他擴充後宮的朝臣時,就有點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這麼上趕著讓自家夫君納妾,你也算是大鄞第一人了。”

趙彭懨懨不樂,低聲嘲弄,吳佩月欲言又止,黯然地垂下眼睫。

趙彭低頭,捕捉到了她的黯然,用力把她往懷裏一按。

吳佩月低吟一聲,不解地抬頭。

趙彭眼神爍亮:“誇你呢,怎麼不笑了?”

吳佩月張口結舌。

趙彭就喜歡看她這吃癟的樣子,得意地道:“看來皇後並不是真心實意地要朕納妾啊。”

吳佩月解釋:“不是,我……”

趙彭勾唇:“知道,你想做好皇後,但很可惜,朕看你心胸還不夠寬廣,並不能坦然地容朕去寵愛他人。

這種情形之下,朕要是強行召人入宮,皇後隻怕是要妒火攻心,走火入魔的。”

“官家!”

吳佩月急聲爭辯。

趙彭不理,繼續道:“所以照朕看,為保後宮安定,還是等皇後多修煉幾年,朕再考慮這些事吧。”

吳佩月哭笑不得,認真勸道:“前朝後宮,自古以來就是互相掣肘的,選妃的事,哪裏能盡由你我之意?

上回因為變法,餘尚書就跟家父鬧了不愉快,官家又不肯拉下臉麵去和,若再不傳召餘家人入宮,朝堂上必然風言風語,苛責官家厚此薄彼,一心偏袒吳家,甚至……”

“甚至朕為情所困,置家國下、社稷江山於不顧,是麼?”

趙彭語氣陡然轉冷,譏誚道,“合著朕把百官家裏的姑娘編著號一個個睡過去,這朝堂就能風平浪靜,安定團結了?”

吳佩月一震。

趙彭冷哂:“惡心。”

吳佩月:“官家……”

趙彭:“朕生氣了,叫朕彭彭。”

吳佩月抱住趙彭,溫柔地撫著他後背,低聲喚“彭彭”,無奈又羞愧地哄。

平心而論,她自然也不願意看到趙彭去寵愛他人,可是生於這帝王家,他們真的能掙脫那塊無形的枷鎖麼?

趙彭臉上慍色在她的安撫下慢慢消散,語氣緩和下來:“朕的朝堂,不需要靠後宮來掣肘。

你是大鄞百姓的國母,是朕的發妻,你的價值,不需要靠把朕禮讓給其他女人的大度來體現。”

吳佩月心潮湧動,趙彭突然抓起她的手,按在心口處。

掌心下的震動鏗然穩健,吳佩月不解其意。

趙彭:“心跳沒有慌亂,朕的是真話,不是情話。”

“……”吳佩月噗嗤一聲,應和他,“知道了。”

又柔聲補充:“彭彭。”

車聲轔轔,穿梭過喧鬧的人海,暮帳另一頭,亦有一架馬車急匆匆朝著忠義侯府的方向趕去。

褚蕙打開車窗往外探頭,幕雲霞湧聚,街道上的屋舍鱗次櫛比,收攤回家的販越來越多。

褚蕙著急地催車夫快些,奚長生把一歲大的女兒抱在懷裏哄,安撫道:“不用急,來得及的。”

褚蕙回頭看他,道:“要不是你半道上硬要回府,我至於這麼急麼?”

今夜二人前往忠義侯府赴中秋宴,本是提前一個時辰出行,怎麼著都不可能晚的,誰知道半道上,兩人的女兒紅豆突然哭鬧起來,奚長生定睛檢查,方發現紅豆愛攥在手裏的摩睺羅不在,當下料定是落在家裏了,立刻就吩咐車夫掉頭,到家後,親自下車去尋取。

這一來二去,肯定得耽誤了不少時辰。

奚長生拿著彩繪的狗摩睺羅逗紅豆,聞言慢條斯理地答:“今夜席上人多,紅豆怕生,恐怕會鬧起來,要是這狗狗也不在她手裏,肯定得鬧得更凶了。”

褚蕙悶悶一歎,道:“你就慣著她吧!”

奚長生心道這怎麼能叫慣?

可看褚蕙一臉不樂,隻有咽下反詰,改哄道:“我也慣著你的。”

褚蕙冷不丁他一句情話哄慰過來,臉微熱,轉開頭看窗外,不理他。

奚長生抱著紅豆挪到她邊上去。

肩膀被人輕輕地撞了兩下,褚蕙回頭,不耐地道:“幹什麼?”

奚長生示意懷裏的紅豆,道:“你抱抱她吧。”

褚蕙有點奇怪,平時這人恨不得把紅豆黏在身上,她主要討要都討要不來,怎麼眼下倒肯主動央她來抱了?

褚蕙狐疑,不動。

奚長生眨著那雙冶麗的眼睛,又央道:“抱抱嘛。”

褚蕙心軟,想了想,恐是他急匆匆跑回家裏去找摩睺羅,找累了,便把紅豆抱過來。

奚長生順勢挨她更緊,然後揚起手臂,攬住她肩。

抱著紅豆的褚蕙突然被他攬入懷裏,瞪大眼:“……”

車窗外,行人來來往往,聲音嘈雜,一聲聲比疾滾的車輪更震動耳膜,褚蕙不自在地道:“把窗戶關上。”

奚長生很愜意地攬著妻女,望著窗外暮色,道:“風景這麼美。”

褚蕙又羞又氣,“啪”一聲,徑自把窗戶拉下來。

奚長生:“……”

車裏光線陡黯,奚長生默默看回褚蕙,褚蕙也看著他,雙眸炯炯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