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夏日的尾聲,過去了兩周,我才一點點地把這整個宮殿捏回它原本的形狀。我大鬆一口氣,跑回家翻箱倒櫃搜羅舊報紙。
母親問,你這是要幹什麼呢。
“把舊報紙賣掉啊。”
“不是前陣子才賣了嗎?”
我不說話,翻騰出厚厚一摞,才誌得意滿地往李正他們家的回收站跑去。我抱著一疊厚厚的已經過時的記錄在紙張上的舊日往事,頭頂著明媚燦爛的夏日驕陽,往那座廢棄的工廠裏跑。我氣喘籲籲地站在李正麵前,他抱住我遞過來的舊報紙,堆疊在地上。
我說:“等下你跟我過去那邊看城堡。”
“好呀!”他又轉過頭望向旁邊一群光屁股的少年,“可是我答應了他們馬上過去河邊遊水呢。”
“遊水嗎?”
“噓……不可以讓阿媽聽到的。”
“那……等你遊水回來了,就過來找我,你往五樓那裏叫一聲,我就下來。”
李正開心地點頭。
我照例在賣完了舊報紙之後去旁邊的小賣部買了一根冰棒,我看到李正和一群黝黑瘦弱的少年過了馬路,一直往湖泊的方向走去。我看著趴在地上吐著舌頭曬太陽的大黃狗,水滴從冰棒邊緣融化滴落到大黃狗的毛上。他抖著毛,狂吠一聲,嚇得我站起來就往家裏跑。
我把電扇開到最大,在床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天色漸暗,已經黃昏了。我問母親:“剛剛有沒有人叫我名字呀!”
母親說沒有聽到。
我跑到陽台,衝著圍牆的那一端大大喊著李正的名字,卻沒有得到回應。我又跑下樓,在沙堆旁尋覓,依舊不見他蹤影。
我失落地又爬上五樓,站在陽台張望。
那天晚上李正家的鐵皮屋一點動靜都沒有,詭異得像是塵封的古堡。一連一星期都沒有在聽到“咚噹”的聲音,也沒有看到李正他們家的鐵皮屋有露出燈光。
直到在門窗上掛上了白紗布,那裏又才有了動靜。
母親站在陽台上望著李正的鐵皮屋對我說,最近這陣子,別往那跑了。
我問她為什麼。
她說:“小孩子,別問那麼多為什麼。”
我苦悶地等待著李正去看我重新給他搭好的沙堆城堡。我忍不住偷偷跑到他們家去。我對著“咚噹”說:“李正在不在。”他神色恍惚地搖著頭。
那群光屁股的少年說:“你要找李正啊,你去那邊找他好了。他說他要遊到他外婆家呢,他還在湖裏,沒有回來。”
我一直深信不疑他一定是遊回他外婆家那條長長的河去了。或許他正迷失了方向,仍在路上。
我記得我問他:“你又沒有看到過那條河,你也沒有回過你外婆家,你怎麼知道那條河長長長長的呀。”
“是阿媽說的。阿媽說等我再長大點長高點,攢夠了錢,就可以回去外婆家啦。”
我站在五樓的陽台上,很快夏天就過去了,秋天,這裏的氣候是雨水泛濫。大雨又一次地把城堡衝毀,而我也沒有再去修補它。直到冬天,我聽到李正家裏傳來嬰兒的啼哭聲,我猜,是李正的弟弟妹妹出生了。鐵皮屋又繼續不間斷的傳出“咚噹”的聲音環繞著整個小城。
他們一定很快就忘卻了李正。
連那座沙堆的城堡也忘記了李正。
但我卻一直記著李正的城堡,我在等待著他那一天回來了,和我一起跨過那條長長長長的護城河,找我們沙堆上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