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老子所謂道,即釋氏所謂真如也。釋氏謂: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內身外器,都是由真如不守自性,變現出來的,其說與老子正同。真如者,空無所有也(實則非空非不空)。忽焉真如不守自性,而變現為中和磁電,由是而變現為氣體,回旋太空中,幾經轉變,而地球生焉。由是而生植物,生動物,生人類。佛氏所謂阿賴耶識的狀態,與中和磁電的狀態絕肖。二者都是衝漠無朕,萬象森然,也即是寂然不動,感而遂通。我們可以說:真如變現出來,在物為中和磁電,在人為阿賴耶識,猶之同一物質,在地球為泥土沙石,在人則為毛發骨肉也。今人每謂人之性靈,與磁電迥不相同,猶之無科學知識之人,見毛發骨肉,即認泥土沙石,迥不相同也。中和磁電,是真如最初變現出來之物,真如不可得見,我們讀佛老之書,姑以中和磁電,作為道與真如形態,覺得處處可通。
老子著書,開端即曰:“道可道,非常道。”釋迦說法四十九年,結果自認未說一字,歸之於不可道,不可說而已。蘇子由曰:“夫道不可言,可言皆其似者也,達者因似以識真,而昧者執似以陷於偽。”道與真如,不可思議者也,阿賴耶識,與中和磁電,可思議者也,借可思議者,以說明不可思議者,此所謂言其似也。
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我們可解之曰,道者空無所有也,一者中和磁電也,中和磁電發動出來,則有相推相引兩作用,所謂二也。由這兩種作用,生出第三種作用,由是而輾轉相生,千千萬萬之事物出焉。老子曰:“抱一以為天下式。”又曰:“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複守其母。”一也,母也,都是指中和磁電,在人則為阿賴耶識。故曰:“恍兮惚兮,窈兮冥兮。”又曰:“淵兮似萬物之宗。”老子專守阿賴耶識,故著出之書,可以貫通周秦諸子,可以貫通趙宋諸儒,可以貫通易經,貫通佛學,又為後世神仙方士所依托,據嚴又陵批,又可以貫通西洋學說(其說具見拙著《中國學術之趨勢》)。《道德經》一書之無所不包者,正因阿賴耶識之無所不有也。佛氏則打破此說,而為大圓鏡智,以“空無所有”為立足點。此由於佛氏立教,重在出世,故以“空無所有”為立足點。老子立教,重在將入世出世打成一片,故以阿賴耶識為立足點。由阿賴耶識而向內追尋,則可到大圓鏡智,而空諸所有。由阿賴耶識而向外工作,則可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此二氏立足點,所由不同也。
我們假定“人之性靈,由磁電轉變而來”,則佛告波斯匿王及阿難諸語,與夫宋儒所謂“如魚在水,外麵水便是肚裏水,鱖魚肚裏水,與鯉魚肚裏水,隻是一樣”,明儒所謂“蓋天地皆心也”等等說法,都可不煩言而解。《中庸》曰:“喜怒哀樂皆不發,謂之中。”六祖曰:“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那個是膽上座本來麵目。”廣成子曰:“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莊子曰:“心不憂樂,德之至也,一而不變,靜之至也。”都是阿賴耶識現象,也即是磁電中和現象,中和磁電,發動出來,呈相推相引之作用,而紛紛紜紜之事物起矣。所以我們要研究人世事變,當首造一臆說曰:“性靈由磁電轉變而來。”研究磁電,離不得力學,我們再造一臆說曰:“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有這兩個臆說,紛紛紜紜之事物,就有軌道可循,而世界分歧之學說,可彙歸為一,中、西、印三方學說,也可彙歸為一。
佛謂:山河大地及人世一切事物,皆是幻相,牛頓造出三例,所以研究物理之幻相也;我們造出兩個臆說,所以研究人事之幻相也。本章所說種種,乃是說明造此臆說之理由。第二章以下,即依據這兩個臆說,說明人世事變,不複涉及本體。佛言本體,我們言現象,鴻溝為界。著者對於佛學及科學,根本是外行。所有種種說法,都是想當然耳,心中有了此種想法,即把他寫出,自知純出臆斷,以佛學科學律之,當然諸多不合,我不過姑妄言之,讀者亦姑妄聽之可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