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源起
揚州是個好地方。
浩浩渺渺一條大運河著實為揚州城帶來了幾分豪奢之氣,水讓她顯著靈動,也顯著妖媚,聽聞一位大詩人曾道“煙花三月下揚州”。十裏瓊花,秦樓楚館,花心才子,燕趙佳人。
揚州城最有名的女肆叫“薄幸樓”,名字取得精細,依著不知哪朝哪代哪位大詩人名句“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女肆薄幸名”而起。饒是此句如此立意,每日踏上門來的薄幸人,依舊堪堪踏破了門檻。
當然,大半的人,都是為了千觴而來。
城裏華燈初上,千盞紅燈掩映著千朵白的紅的花,自是說不出的濃豔醉人。數不盡的王公貴族循著脂粉香,騎了馬踏花而來。樓前馬蹄得得,樓裏燈火通明。女子紅巾翠袖,鶯語燕聲,美酒有醉人奇香。七初混著人跡循了個靠邊的位子坐下,不偏不倚,正巧望得見高台上長袖起舞的女子。女子一身輕薄紗衣,層層疊疊,是直逼入眼來的正紅。紅袖正舞得起起落落,金釵玉飾間,是一張冷麗清豔的傾城臉。
七初望了望台上起舞的人,招手喚來一壺酒,酒是好酒,全天下隻有揚州才產的瓊花酒。揀了一隻白玉酒杯,杯子自是透著富貴氣的嬌小,展眼間已是數杯入喉。
台下的人,癡醉地望著台上的紅衣舞女;台上的人,他們都叫她千觴。
正是一曲畢,千觴衣袖隨風而落,公子哥兒們都怔怔地望著她走下高台來,七初端起酒,仰空長飲,美酒滴在白衣白衫上,果真是醉人奇香。他迷著眼看著千觴一步步走過來,事實上他夜夜都這樣看著千觴一步步走過來,走過他身旁,走入夜色裏。而今次,他一把抓住她衣袖,袖口繡的是數朵白梅,像她的名字一樣,透出來冷豔淒清。
千觴停住腳,側眼望向這個用酒壺長飲的人,她夜夜踏著琴聲起舞,並不曾記著台下有這麼一個人,夜夜望向她的高台,七初閉目,卻抓著她的衣袖不放,少時一壺酒見底酒壺落在桌上,他人也倒在桌上的杯杯盞盞裏,手裏一把衣袖卻仍是不放,千觴一把扯出袖口,略略低下頭,向著桌上的人說:“公子,你醉了。”
七初抬眼,看到一身紅衣消失在樓門外的無邊夜色裏。
千觴自有記憶起,便在薄幸樓跳舞,不過這記憶是來得十分的遲,恍惚是始自十九芳鄰,掐指一算,約摸是兩年前。當然,她會的不隻是跳舞,琴和笛亦是十分的精通,隨便挑一樣出來,都當得上女肆女子的當家本領。她擔的,不過是個女肆女子的虛名,從頭到尾,她都隻是個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說來她對自己的身世是十分的好奇,卻隻聽春媽媽提過幾句,說什麼兩年前無端在樓門前發現了流浪昏迷的她,眼見得十分可憐,樓主見她身段模樣都還中可,許是又動了惻隱之心,便收留了她,身子調養好後,又留在樓中做了舞姬。
卻不曾想,這一舞便舞得名動揚州,身傾天下,薄幸樓也托了她的福聲名遠揚。千觴想來,應當是要謝樓主大恩大德的,隻是這兩年來,她一麵也未曾謀得樓主,連春媽媽也少提及。不過千觴覺得自己腦子不太好使,一向搞不清楚這類高深莫測的問題,還是不去想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