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端 失憶

“孩子保不住了,你的身體還很虛弱,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養,等身體恢複了再活動知道嗎?”

醫生細心地叮囑著,而病床上的人兒卻隻是呆滯地看著醫生不斷開闔的嘴形,又看著弟弟狂怒又擔憂的神情,卻再也聽不進半點聲音。

孩子……沒有了……

她才知道他來過,同時又被告知他已經不在了……

她又錯了是吧?大錯特錯——

安靜的病房裏,醫生護士剛剛離去,呆坐在病床上的女人蒼白的臉色幾乎與全白的牆壁顏色相融,夕陽的餘暉透過小小的窗子,隻有一小束光線斜射入窗內,像極了生命最後一刻的爆發。

病房裏空空落落的,雙人的病房,另一張床上空空的,桌上也是空空的,周圍的顏色也是空空的……成片的空空落落,落到她的眼中,變得扭曲又狂亂,不斷地吞噬著她的心。

小弟被她催著去陪醫生開藥單拿藥,這個時候隻有孤伶伶的一個她,其他的,什麼都沒了,沒有了……

埋藏內心深處八年之久的怨懟、痛楚一時間狂亂成一團,劇烈的情感湧起,衝破層層的壓抑,終於再也忍耐不住爆發出來——

“蒼天呐!你不公平!”她忿忿的對天哭喊。

“我是前生欠他的嗎?為什麼要承受他這麼多的傷害啊?”

“老天,你告訴我,我做錯了什麼啊?你告訴我啊!”

“如果認識他就是一個錯誤,那我認錯,我錯了,我不要了,我不認識他!不認識他!”

“求求你,救救我吧……我受夠了,真的受夠了……”

她伏在床上哭得天昏地暗。那種切入骨髓的傷痛是八年前都遠所不能及的。

那痛,比針更尖銳,比刀更鋒利,一下一下,痛至心窩深處,偏偏又拔不出,無人相助,如同溺在深水中央,全盤失控任由擺布。

良久,她不再嘶喊,隻是如木偶般躺在床上,安安靜靜的,任眼淚四處流淌,意識一點一點沉下去……終於沉到內心深處,深深的埋藏——

她隻知道,假以時日,當她終不複憶起那些個慘淡絕望的日子,她才能真正得以解脫。

所以這一次她選擇遺忘,就是因為那回憶太過痛苦,太過沉重。

“姐姐!姐?”裴毅凱擔憂地喚著姐姐。

他回病房的半途就聽到姐姐的哭喊聲,等他跑回病房,姐姐已經昏睡過去,他擔心的找來醫生,醫生說她隻是一時情緒太激動了,沒有大礙。

他一直守在床邊,沒有回去上班,也不敢通知爸媽,隻能他一個人靜靜地守著姐姐。可是她一睡就睡了快二十個小時,一點清醒的跡象都沒有,所以他不放心地想喚醒她。

耳邊焦急的聲音讓她悠悠轉醒,裴憶晴張開眼睛看著近在湊近她擔憂的呼喚她的弟弟,疑惑地開口道:“小凱,都幾點了,你怎麼還在我房間不去做功課?”

裴毅凱愣住。

“姐,你怎麼了?我早就不上學啦!”一種莫名的恐懼湧上心頭,裴毅凱的心一點一點下沉。

“開什麼玩笑?”裴憶晴輕笑著瞥了他一眼,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小凱,你才這麼大一個小家夥幹嘛穿西裝啊?也不對,你好像長高了……”她抬高手摸摸他的頭。

裴毅凱徹底呆住。好半晌,他才想起來急匆匆地喚來醫生——

“她這是選擇性失憶。”

“選擇性失憶?”裴毅凱愣愣的重複。

“對。如果病人過往的記憶讓她感覺痛苦得難以承受,為了不讓自己將自己毀滅,那麼她就會選擇遺忘,忘掉痛苦回憶的同時,也忘掉痛苦的感覺,這樣她才足以承受。因為什麼都不記得,就不會再有痛苦和煎熬。”

這一天,裴憶晴丟棄了纏繞她十年的記憶,又回到了她的十七歲——無憂無慮也無怨無恨的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