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突然被緊緊抱住,一張濕漉漉的臉貼上他的,然後他嚐到了鹹鹹的味道。很多年沒有被人這樣著緊過……不由自主,他側過臉,輕輕蹭了蹭近在咫尺的柔軟唇瓣,似安慰。
靜靜流動的黑暗,急促的呼吸,漸轉溫暖的氣息,沉默中有生機悄然滋生。
“你藏好,在這裏等我,我去帶孩子回來。”片刻之後,燕九毅然放開他,拾起地上的寒月弓,頭也不回地往未關的水牢外麵走去。
孩子被奪的狂怒和劇痛以及對他有可能還活著的期待竟然激發了她身體中潛藏的力量,寒月弓入手的那一刻,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狂躁和嗜血欲望。
“九……兒!”身後傳來陰九幽幾不可聞的喊聲,她不由握緊了寒月弓,卻沒有回頭。
隨著燕九的背影消失在石階之上,幾聲淒厲的叫聲同時傳了進來。
陰九幽看著石門處射入的天光,不由歎了口氣,吃力地支撐起自己,緩慢地挪進光線照射不到的石階死角,然後盤膝而坐。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
半闔眼,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心中浮起的擔憂焦躁。剛出生便被擄走生死未卜的孩子,產子後便遭冰寒汙水侵體身陷險境的燕九,這個女子對自己的一往情深,自己對她的利用和戲耍……
雜念紛至遝來,悲喜憂急怒傷各種情緒如同蛛絲般將他纏繞,他越急於入定,越是難以排除,反而導致心口煩悶不堪,幾欲嘔出血來。這是自在宛陽自廢武功之後便再沒出現過的情況,他雖知不妙,卻無法控製。
心不能製,幻象叢生。
一時他感到自己仍然年少,正在沙場上與兄長們一起殺敵,黃沙漠漠,鮮紅的血肉襯著兵器的冷光,在沒有暖意的日頭下,說不出的淒豔詭麗。從此,他愛上了紅色。
一時大雪紛飛,他正從外麵卸甲歸府,看到一白衣單薄的女子正側倚著株盛開如血的梅樹低低而泣,原本應該是讓人心生憐惜的場景,他卻意外的平靜,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仿佛那是個毫不相關的人一般。
一時遍地豔紅的花朵,一個綠衣少女獨坐其中,唇含著溫婉的微笑,眼睫半垂地吹著一支雕刻著柳枝飛燕的碧竹簫……
簫聲幽噎,讓他逐漸沉溺其中,隻覺心中既酸澀又甜蜜,既柔軟又歉疚,竟是難以自抑。
放下!狂性自歇,歇即菩提。
突然,了塵柔和慈悲的聲音破開簫聲的迷霧,如暮鼓晨鍾般撞入陰九幽的耳中。他渾身一震,簫聲斂,幻象滅,周遭頓時恢複清淨。背上不覺冒起一層冷汗,心知若無了塵適時打破迷障,自己恐已入魔。
“隨順世緣無掛礙,涅槃生死等空花。”了塵長吟道,而後一切歸於寂無。同時,陰九幽也進入了無人無我的定境。
初禪念住,二禪氣住,三禪脈住,四禪舍念清淨,動靜二相了然不生。
也不知過了多久,正在陰九幽處於不取於相,如如不動的境界之時,但聽“轟”的一聲巨響,如同驚雷,將他震醒。
睜眼,周遭一切雖然仍被黑暗籠罩,在他眼中卻清清楚楚,纖毫畢露。麵對這樣的改變,他心如靜湖,波瀾不起,似乎本該如此。
那聲巨響,原來隻是水牢石門移動的聲音。
站起身,抬腳,但聽嘩啦兩聲脆響,束住腳踝的鐵鏈脫落在地。
“綠衣金經,一任觀自在。虛空十二藏,非相非如來!”大笑聲中,他從容往石階上走去,將諸黑暗與惡臭皆拋於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