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蒼然,溪流淙淙,他坐在那裏,垂著眼睫的清秀側臉既溫暖,卻又隔著朦朦朧朧的疏離。
燕九有片刻的恍惚,覺得眼前之人是那樣的陌生,但當目光掃過他上揚的眼尾時,心口不由一緊,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是他。怎麼會不是他!以前的他雖然放蕩不羈,但是眼底又何嚐不是如此的清冷。她越是看得分明,便越是憐惜他,直到如今的無法自拔。
手被抓住,陰九幽不由揚起眼,看向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有些激動的女子。
“你身上的傷可完全好了?”燕九低聲問,透過薄薄的衣料感到他溫暖的體溫,這久違的感覺讓她不由澀了雙眼,舍不得放手。
“已無礙。”陰九幽應,見她秀眉緊緊地皺著,似在強忍著什麼,便沒掙脫,由得她握著自己的手臂。
一問一答之後,便又是無話。但因肢體相觸著,燕九心中便也不再如之前那樣空茫惶然。
反倒是肚中孩子受不了這樣的沉默,伸展小腿來了一個連環踢。
“是否感到不適?”燕九的輕呼聲引來陰九幽關切的目光,他雙腳落地,打算扶她回屋。
“沒事……孩子踢我了。”燕九微低頭,眼中有著深深的喜悅,唇角不自覺揚了起來,無論如何,他還是關心她的。因著這一點,之前的些許鬱氣頓時化為烏有。
沒想到是這個原因,陰九幽不由“啊”了一聲,不知該做何反應。頓了頓,正要勸她回屋,不想她驀然抬起頭,眼中有著讓他想皺眉的堅定和期待。
“他還在動,你摸摸。”不由分說,燕九拉過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突起的肚子上。雖然她故作隨意,然耳根卻控製不住微微發起燙來。
陰九幽原本有些抗拒的手在感覺到那生命的律動時停住了,一種血脈相連的感覺衝擊著他平靜的心湖,讓他有瞬間的悸動。
“嗯。”但是,他還是收回了手。
看他無動於衷,燕九臉上血色褪去,變得有些蒼白。
“九姑娘,你還年輕,別再把時間浪費在貧僧身上了。”或許是不忍,或許是覺得這樣糾纏下去毫無意義,一直隻是以行動來表明自己態度的陰九幽終於開口說明了心中的想法。如果說以前他對不住她,那麼至少現在他不想再繼續耽誤她。
燕九咬住下唇,感覺到輕微的刺痛,深呼吸了兩次才稍緩心髒的揪疼。扶著腰,她站了起來,站在仍坐著的陰九幽麵前。
“當初你招惹我的時候可曾想到如今?”她問,手按在他肩上,然後手指收緊,像是要深陷進他的肩肉之中去,“我不是其他女人,陰九幽,我玩不起。”一字一字溫柔而生硬地吐出心中的憤怒以及怨氣,然後,她笑了,笑得溫婉而明豔。
“所以,這一輩子,你都休想擺脫我,休想擺脫我們母子。”
微俯身,她在他耳邊如同宣誓般道。語罷,擦過他的身,往草屋走去。
半晌,陰九幽長長地歎了口氣,為了燕九的一意執著。即便沒親眼看到,他又如何不知,她為了自己沒少流過淚。既然如此痛苦,何不幹脆放下,就算是報複,也勝過等待一個毫無可能性的希望吧。
等他回屋的時候,燕九房間的燈已經熄了,顯然已經睡下。
手執經卷,他坐在桌前,油燈的光芒灑在泛黃的紙頁上,夾角處便落下了淡淡的暗影。方才之事不過如同微風拂起水麵漣漪一般,風過,漣漪便也消失無蹤了。
“……是故當知,世皆無常,會必有離,勿懷憂惱,世相如是……”手肘撐在桌上,修長的手指輕按額角,陰九幽的目光掃過這一句,然後緩緩闔上,作假寐狀。
還是,想辦法送她回女兒樓吧,那樣比跟他在一起安全。雖然他早已不在意生死,但是不代表想牽累她。何況始終跟一個和尚在一起,於她的聲譽實是大有影響。
心中如此打算著,他睜開眼,然後再次走出了草棚。
“十弟。”他低聲道,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是下一刻,一條人影已從屋後林中飄了出來,悄無聲息地落在他的身後。
“讓曼珠去查查龍一在哪裏,另外,卿三少再來,便帶他來此地見我。”他從容吩咐道,頓了一頓,輕歎,“你難得自由,何苦還跟在我身邊?”
葛三山沒有回應,靜立半晌,然後身形一晃,如魅影般消失於月色深草之中。
陰九幽無奈苦笑,知他還在惱自己,惱自己自廢武功之事。然而便是再惱,他究竟還是不願就此撒手不理,也正因著他的存在,曼珠以及陰家、卿家那邊才沒再另派人來,否則還有得他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