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細細的,將舊年落下的鬆針都打濕了,有些滑腳。
當再次看到那座隻刻了個簡單墓碑的墳頭,她想,她是相信他確實死了。
她在墓前坐下,背靠著墓碑,吹了那首《五更鍾》。
雨下得很大,可是她卻覺得不是很想哭,所以便一曲接著一曲地吹著。
燕九沒想要殉情,她很清楚,於陰九幽來說,自己什麼都算不上。所以,她還得好好活下去,帶著他的血脈。
心中是這樣明白的,可是她終究還是病倒了。也許是因為連日奔波,也許是那一場雨,也許是因為鬱積在心……無論是什麼原因,她的病勢越來越重,甚至開始產生幻覺。
無論是睡夢中,還是清醒時,總是感覺到陰九幽撩簾而進,又或者默默地坐在床邊,他的紅衣還是那樣鮮豔,長發也還是那樣優美雅麗。
他叫她簫兒。他對她說不要喜歡他。他罵她笨……
無論他說什麼,她都很開心,笑眯眯地聽著。他說要聽《五更鍾》,於是她撐起沉重的身體,然而等將簫拿到手時,他卻走了,越走越遠。
簫落了,她摔下床。
“小叔叔沒死。”對著差點小產失去生存欲望的女子,曼珠終於無法再隱瞞下去。
受了重傷,失了武功,入了佛門。這是燕九得知的事實,但是直到身體痊愈,她才想明白這裏麵的意思。人總會在某些事上笨得有些離譜。於燕九來說,隻要事關陰九幽,便是如此。
他為什麼要出家呢?燕九知道自己沒辦法想明白,就算能想明白,她也不願意去想。
由生到死,再由死到生這麼走了一趟,在有的人來說,有可能會變得通透起來,但是她卻覺得自己似乎較以前更加癡傻了。
既然沒有辦法放開,就幹脆將他綁在自己身邊吧。他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都不必再顧慮。他要出家,他要成佛,何不先渡了她?
能夠下地的時候,已經是二月下旬,南方天熱,桃李都殘了。
燕九的肚子已經很明顯,七個月的身孕,相較於其他人來說,仍然小了些。曼珠很擔心,本想留她在陰極皇朝養胎直到生下,再去看陰九幽,但是她不願意。她很清楚,隻要一日不見到安然無恙的他,她便一日無法安心。
陰九幽出家的地方是晗山雲渡寺,離陰極皇朝也就幾十裏的路程。不是多麼有名的寺院,但是山幽峰陡,人跡少至,卻是避世的佳所。
曼珠伴著她,叩門求見。
見到他時,他還沒剃度。穿的是一身緇衣,長發披散在背後,步履漂浮,臉色蒼白得嚇人,但眼神很平和,不複以往的犀利和乖戾。
他隔著她十步遠站定,臉上帶著微笑,目光在掃過她凸起的小腹時,有片刻的停留。
那一刻,自得到他死訊起便沒哭過的燕九突然很想大哭一場,但是她卻隻能定定地站在原地,傻愣愣地看著他。
“我法號仍然叫九幽。”他說,聲音很溫和,“你們來得正好,明日便要剃度了,以後或無再相見之期。”
燕九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甚至於他說的什麼意思,她也沒聽懂,滿眼滿腦子除了他這個人外,再容不下其他東西。
陰九幽無聲地歎了口氣,然後背過身,走到山崖邊。老杏橫伸的枝椏直蓋到他的頭頂,上麵紅杏半開。
“九姑娘,陰極皇朝對黑宇殿不會再有威脅了。以後……以後若有事,曼珠會助你。”不隻是曼珠,還有卿家以及陰王府,他們自不會對擁有他血脈的女人不聞不問。而他,能為她做的,也隻有這麼一點了。
很久,都沒有得到回應,樹上有鳥啼聲,婉轉清靈。山崖對麵的峰尖,還剩著淺淺淡淡的殘雪,被一片新綠擁著,與山腰的桃李輝映成趣。
“回去吧。別再四處亂跑。”他低語,似乎知道這兩個月她沒停歇過。然後,轉過身,往寺院大門走去,沒再看她。
“陰九幽!”燕九這才慌了,急急喊道。
陰九幽停下,卻沒回頭。他的身形修長,便是穿著樸素的黑衣,直直地站著,背影仍然優雅好看。
“陰九幽。”燕九一時竟想不起自己究竟是為什麼來的,隻能繼續叫他的名字。
陰九幽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