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
因為一個女人,幻狼族遭遇滅族之禍,最終隻剩下王者禦,天祭陌,冥鬼憐三人——題記
八匹矮種長毛白馬,馱著一乘火紅色華麗的軟轎,在千名白甲騎士的護衛下,以一種極緩慢的速度行於白茫茫的原野上。
轎內鋪著毛茸茸的雪貂皮,設幾案軟榻,案上有筆墨紙硯以及各類書籍,仿似書房一般。軟轎四角各置暖爐,溫暖如春,在寒冷的雪原上仿佛是處於另一個世界。
小冰君跪坐於綿軟的梨蕊墊子上,正伏案作畫。豔紅色的裙裾散在身周,烏黑濃密的長發披曳其上,襯得她如正含苞欲放的芙蓉朵兒一般嬌豔。初滿十六的她與孿生姊姊戀兒相比,似乎總是快樂的。即使知道馬上要嫁給一個連容貌性情都不知道的男人,她也沒覺得那是多麼嚴重的一件事。
自兩年前戀兒嫁給摩蘭國的王以後,她每夜醒來時就很寂寞了。可是戀兒以前說過不要讓別人知道她晚上會醒,她隻好每次都到戀兒的梨苑,和戀兒最愛的梨樹聊天。
“少主,你畫的是誰啊?”跪坐在她一旁的小侍女之一清音好奇地問。其他三個侍女聞言都湊了過來,看見那已完成的少年肖像,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
“銀白色的發呢。”
“這世上哪裏會有這麼好看的人?”
“好像……在哪裏聽說過這麼一個人……咦,連眼睛也是銀色的啊。”
畫上的少年穿著飄逸的白袍,一頭長至腰際的銀色長發披散在背上,俊美不似凡人的臉上掛著溫柔的淺笑,讓看著的人像被暖洋洋的春日照著,渾身都溫煦起來。
小冰君彎了眉眼,唇畔現出兩個美麗的笑渦,“不知道啊,是夢裏的人哪。”自八歲那年陷入昏睡起,她就經常看到一些以前從未見過的東西。美麗的大草原,一望無際的大海和森林,比冰城還繁華的城市,還有各種膚色的人……在十歲的時候,她看見了他,從此,“她”總是追隨於他的身邊,隻要看著他,就會讓她覺得無比的開心。她不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但是她很清楚她在夢裏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這個少年也是真的。在戀兒走後,她甚至還經常去那個摩蘭國看她。隻是戀兒總是不快樂,讓她也跟著無法開心起來。現在她終於要過與戀兒相同的生活了,也終於要知道戀兒為什麼不快樂了。
侍女聞言差點失去儀態地張大小嘴,幸好平日訓練有素,及時控製住了,卻沒人再就這個銀發少年發出疑問。自從春天梨花開的時候少主突然醒來後,她那近八年的奇異昏睡便成了宮裏以及整個冰城的禁忌話題,此時沒有誰敢在這個問題上發表任何看法。
小冰君對於侍女們突然而來的沉默毫無所覺,溫柔地看著畫中少年,喃喃道:“真希望能真正見上他一麵……”
隻是以後恐怕沒有機會了吧。自從她醒來後,就再也不能如以前那般想去哪裏就去哪裏了,每日隻能呆在宮裏,更不用說再看看他或者戀兒。聽說黑宇殿規矩森嚴,也許這一生都隻能住在那裏,哪裏也不能去了吧。
想到黑宇殿,她就不由想到自己即將托付終身的黑宇殿主,不知他會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在宮裏時有一次曾不小心偷聽到年老的宮女們談論,好像說他的年紀很大,在她們小的時候就聽說過他了。那麼到底有多大呢,會不會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爺爺?可是很了不起吧,能讓黑宇殿巍然屹立於中原和大漠交界而不受各方勢力的影響,任何種族和國家都要懼他三分。這樣的人,嫁給他也沒什麼不好,為什麼嬤嬤要唉聲歎氣,侍兒們要用憐憫的眼光看她?
小冰君不解地偏了偏頭,依然笑得無邪。麵前畫像中的少年似乎也在回應她的心事,笑容看上去比太陽還要奪目。
侍女們看著女孩憨態可掬的表情,都不由在心底悄悄歎了口氣。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為什麼這冰君少主就不如無戀少主的聰慧和知事呢,真是讓人擔心。
回去?
什麼樣的壞結果都考慮過了,冰城送親的人卻怎麼也想不到連黑宇殿主的麵都沒見上,便得到了這兩個字。
千裏迢迢,曆盡艱辛,咽下屈辱與自尊,他們以為以冰君少主絲毫不亞於無戀少主的容貌,怎麼也能為冰城爭取到一段時間的和平。
回去?沒有黑宇殿的相助,那茫茫雪原,他們怎麼可能如來時那般平安越過。黑宇殿主拒絕的女子,以後在草原上哪裏還有立足的位置?
魏水原的小鎮上,冰城來的送親隊上上下下如同被浸入了冰水當中,連骨頭都寒透了,人們陷進了一種絕望的惶恐。
馬轎內,秋晨冰君點墨般的雙眸靜靜掃過侍兒們蒼白的臉,含淚的眼,沉默片刻,緩緩蒙上麵紗,然後掀開了轎簾。
“請給我一匹馬。”她對送親的侍衛說,露在麵紗外麵的眼彎了起來,如同月亮一般。
即使在這種難堪的時候,這樣的笑仍然讓所有人感到了些許愉悅,以及放鬆。也許,事情還沒到最壞的地步。
馬牽過來,秋晨冰君笨拙地爬上去,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揮了揮素白的小手,甜甜地笑道:“我要去嫁給黑宇殿主了,你們誰也別跟來。”
她雖然天真爛漫,卻也知道此次行程除了前進,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少主……”侍女們從馬轎內撲出,痛哭失聲。
秋晨冰君沒有回頭,坐在馬背上的身影顯得有些小心翼翼,仿佛怕摔下來,但是在那戰戰兢兢中卻又隱隱透露出一股誰也無法動搖的堅決。
看著她嬌小的身影漸漸遠去,不知是誰帶的頭,被留在原地的銀甲侍衛嘩啦啦全部跪倒在地,深深地叩下頭去。
讓一個柔弱女子承擔起他們的生死安危,對於堂堂男兒來說,將會是一生難忘的恥辱。然而,卻沒有一人有勇氣衝上前去將那匹馱著他們最尊貴少主的馬拉回來,隻能眼睜睜看著它越走越遠。紅顏惑人亦救人,卻獨獨不能為其自身而存在。
巍峨的城牆,高大的城門,黑宇殿如同一條巨龍般盤踞在雄偉的天闕峰間。城樓上盔甲森森,兵器雪亮,讓人望而生畏。
秋晨冰君騎著馬來到城外的曠原上,久久凝視著緊閉的城門,原本惶惑不安的眼神漸漸平靜下來。
那裏,她並不想進去,但卻非得進去不可。冰城有始以來,從沒有過和親之主被拒的前例。而被拒的後果,也不是她,以及冰城所能承擔的。
手指不自覺觸摸上懸在腰間的彎刀,彎刀的冰冷涼了她的指尖。
她低眉,彎眸,露出一個燦爛的笑。然後從袖中掏出一方紅色輕紗,雙手扯著覆上頭麵,腿上一夾,馬兒立即向城門方向輕跑而去。
朔北的寒風將輕紗吹得貼在她輪廓優美的臉上,紅裙飛揚,如同一朵火雲遠遠飄來,吸引住了所有守城人的目光。
馬至城下停住,仰頭看著城門上剽悍英武的將士,秋晨冰君抱歉地微微一欠身。
“妾秋晨冰君,乃冰城之少主,此次帶著冰城所有族民的祝福前來服侍黑宇殿主。”她揚聲道,語氣溫柔有禮,一掃之前的天真之態。
風大,將她的話語吹散。遠處,隱隱有雷鳴之聲向這麵滾動而來。
“隻可惜冰君貌陋,不能入黑宇殿主之眼,此妾之過也。”秋晨冰君繼續道,沒注意到城上兵士的異樣以及凝重。而那雷鳴之聲漸近,方聽出是馬隊踏地的轟響。
“然妾自從踏出冰城的那一刻起,便已經注定了是黑宇殿主之人,既然生不能如願,隻望死能得以相隨!”她目不斜視,凜然道。語至此,倏然抽出纏繞著金絲銀線的精美彎刀往優美修長的脖頸抹去。
死殉。是扭轉最壞結果的唯一方法,也是一個以生命所做的賭局。賭的是以黑宇殿在天下的威勢和地位,在眾人前不能不要的麵子。雖然她是被拒的女子,但既然死在了他們殿外,在別族眼中便和黑宇殿有了千絲萬縷的瓜葛。若冰城有事,黑宇殿便不能無動於衷。
沒想到她會自盡,城上守將吃了一驚,伸手取弓欲射掉其手中彎刀已為時過晚,不由微別開了頭,不忍看紅顏濺血。
正在此時,異變突起,一道尖厲的破空之聲響起,直直刺向秋晨冰君。
當!秋晨冰君隻覺握刀的手腕一麻,彎刀隻來得及在頸上劃出一道淺細的血痕,便脫手而出。她尚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腰間已然一緊,人被帶得飛離了馬背,往側後方落去。
“既然黑宇殿主不要,這個女人便由我兀爾術接收了!哈哈哈哈……”粗獷的笑聲在荒原上響起,囂狂而狠厲。
城上眾將士神色皆是一變,紛紛搭弓舉弩,準備隨時接受命令射殺來人。
秋晨冰君隻感到身體淩空,粗礪的風沙擦過她的麵頰,紅紗飛了出去。這樣的陣仗是她從來不曾遇到過的,聽到男人笑聲的那一刻根本沒想到害怕,隻是知道萬萬不能被黑宇殿主以外的其他男人碰了自己,否則就算事後自盡也沒用了。
心中隻記著這一點,因此在那個男人正要撈住她的時候,她的腰身下意識地一扭,竟然生生躲開了那隻熊掌,往地上落去。
頭頂傳來咦的一聲,顯然那兀爾術沒想到會失手,畢竟對於絲毫不懂武功又沒經過特殊訓練的人來說,要在空中操控自己的身體簡直是件不可能的事。
隻是這一詫異的瞬間,他胯下奔馳的駿馬已經掠了過去,秋晨冰君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暈頭轉向中被纏在腰上的繩索往前拖了數丈的距離。粗糙的石礫擦過她嬌嫩的肌膚,帶出火辣辣的疼痛,耳旁鐵蹄轟鳴,眼看著就要被後麵緊接而來的群馬踏成肉醬。
兀爾術大喝一聲,手臂使勁,欲要將她再次拉離地麵,不料隻是將她提了一個跟頭,而後手上突然一輕,繩索另一端竟然脫落了。他提了個空,若非騎術精湛,定然會因力道失控栽下馬去。
坐穩身體,回頭,惋惜地看了眼那個即將死於鐵蹄之下的美麗少女,兀爾術毫不猶豫地縱馬而去。女人,想要的話多的是。
就在秋晨冰君腦中還一片空白,其他人以為她必死無疑的時候,平地突然刮起一陣旋風。風止,地上已空,空氣中有淡淡的麝香味嫋繞不散。
不等眾人對此異事多想,黑宇殿城門大開,數千黑甲戰士潮水般追殺出來。
秋晨冰君回過神時,人已經站在了城樓之上。
“不準回頭。”身後傳來柔和悅耳的男子聲音,命令的語氣雖然平淡如風,卻有著慣於發號司令者的威懾力,讓人不敢違抗。
秋晨冰君果真沒有回頭,乖乖地看著城外原野上的廝殺。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看清擄掠自己的是一群肩搭狼皮,頭臉戴著皮罩的凶戾之徒。回想起先前的事,她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恐懼,雙腿發軟。
背後伸過一隻手,扶住她的腰,同時拂動了帶著麝香味的空氣。
“多謝你了。”秋晨冰君忙伸手按在麵前的石欄上站穩身體,頓了頓,道。他是誰,報恩之類的話她都沒說,既然他連容貌都不想讓她看到,那些話自然也都是廢話。
腰上的手收了回去,男子淡淡嗯了一聲,坦然受了她的感謝。
荒原上戰事正烈,黑甲騎士悍如獅豹,兀爾術的人狡如豺狼,兩方鬥了個勢均力敵。馬蹄踏處,沙塵滾滾,讓場麵顯得更加驚心動魄。
“他們是血盜,留著,不過是為了供我練兵。”不帶絲毫人類感情的聲音在背後緩緩道,那輕描淡寫卻又睥睨一切的語氣讓秋晨冰君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想要拜伏在地的衝動。就在那一刻,她想她知道這個人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