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願攜久長(3 / 3)

“大師所言當真?”

“皇室一脈,三十歲是道坎,自獻明皇帝到道武皇帝再到明元皇帝,都在壯年時期走向瘋狂,殺親,殺臣,似是血脈中的隱疾,至今無解,當今陛下英明果斷,南征北伐戰無不勝,對百姓仁義,對朝臣器重,為大魏奠定曠古基石,卻也逐漸臨近而立之年,娘娘是福澤之人,與陛下屬性相補,若在必要時有所準備,陛下才能免於死劫。”

“我要怎麼做?”

“娘娘不妨早作準備,在那之前到四方找尋到醫治之方然後……”

那些事,須慎重再慎重。

在沒有任何兆頭的前提下她不能輕舉妄動,否則會傷到他,也損害到大魏得來不易的基業,總之,她會默默守護他,一如他對她的守護,不管政務多忙,不管身邊的事有多少,都會抽空去觀瀾宮陪她,逗她開心。

今生成為他的妃子,她很幸福。

太延五年春,皇太後病故,舉國大喪。

正是人心不穩之時,宮中沸沸揚揚都在傳蠕蠕與北涼聯手,密謀夾擊大魏。隻不過,大家都知道一件事——拓跋燾最寵的妃子也是來自蠕蠕,因此,折子雖時不時有所提及,卻也顧及良多。

觀瀾宮並無異樣。

阿七握著小皇子拓跋晃的小手在教他如何練字,小家夥悟性很好,據已故太後所說,頗有幾分拓跋燾兒時的資質。望著那天真無邪的臉蛋,阿七經常出神,如果她的孩子沒有夭亡,也會像拓跋晃這樣窩在她懷裏。雖然她不是拓跋晃的生身母妃,但拓跋晃對她非常尊敬,隻是少了些孩兒對母親那樣親昵的撒嬌。

“公主?”

遠遠地,屏風外傳來奴兒的呼喚。

阿七低頭摸摸拓跋晃的腦瓜,“晃兒乖乖寫,晚上你父皇來時,把左丘明這篇《曹劌論戰》拿給他看。”

“是。”拓跋晃用力頷首。

走到外殿,阿七淡淡地說:“在裏麵講也無妨。”

“公主,他畢竟是其他娘娘所出。”奴兒一板一眼地說,“這宮裏,對什麼人都不能輕易放下戒備。”

阿七別有深意地看了看她,“包括對你嗎?”

“包括我。”奴兒垂眼道。

“你這又何必。”阿七輕歎一口氣,“我不想把日子過得那麼難受。”

“公主在看晃皇子時,一定會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的骨肉長到現在,一定比他還要高上些許。”奴兒眼圈微微泛紅,“奴婢都明白的,所以,以後的事,奴婢會盡量補償公主失去的……就算不管奴婢怎麼做,都不可能彌補。”

“奴兒。”

“公主,其實是——”奴兒吸吸鼻子,“我聽下麵的人說,北涼可能與敕連可汗互通往來。”湊上前兩步,又是一陣耳語。

阿七的容色微變,“敕連哥哥惹到麻煩了。”

敕連哥哥礙著她的立場,可能嗎?先不管這件事是不是真的,對柔然來說都是大為不利,北涼不是求同盟,而是拉一個墊背的壯壯聲勢。

“公主有什麼想法?”

“哎。”阿七又是一陣輕喟,“奴兒,你信不信命中注定一些事,總是要發生的呢?不管你再怎麼回避,再怎麼謹小慎微,該來的,始終都跑不掉。”

“公主……”

“奴兒,你我主仆一場,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她忽然說。

奴兒跪了下來,“隻要公主吩咐,奴兒萬死不辭。”

“如果有朝一日,我不在跟前,你也要好好伺候陛下。”阿七眯起眼,“對他就像對我一樣,盡職盡責,無微不至。”

“公主?”奴兒一驚,“你是不是,是不是知道要發生什麼?”

“我要做的事,我當然知道會有什麼後果。”阿七把奴兒拉了起來,“你不用過問太多,隻要回答我,能不能做到?”

“能!”奴兒一咬牙,“這條命早就不是奴兒自個兒的,公主讓我照顧陛下,我就是豁了命也要保護陛下周全。”雖然她實在想不出,有什麼人能在拓跋燾眼皮底下傷了他。

“你也說了,宮中多詭譎,不能不防著些。”阿七若有所思道,“小丫鬟不會太引人注意,也比較好觀察形形色色的人,明白嗎?”

“奴兒明白。”她都能出手害過公主一次,那麼拓跋燾身邊的人,就是再親近的也不能信。

“那就好。對了,”阿七又問:“上次讓你幫我去禦醫那裏問的幾種草藥都出自哪裏,有沒有下落?”

“有。”奴兒從懷裏取出小紙團,“不過,公主,禦醫都說那些草藥罕見,即使是宮裏也沒有,隻知曉大概位於大魏的哪個方位,不能確定是不是存在。”

“那就足夠了。”阿七展開紙團看了看,然後小心收好,“即使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我也不會放棄。”

“公主是在找靈藥嗎?”奴兒以為公主已放棄了生子的事,沒想到……

阿七一眼就知她想到什麼地方去了,也沒有點破,輕輕笑道:“有點盼頭不是比沒有盼頭好得多?”

“是倒是。”

“陛下駕到——”

兩人還要說些什麼,外麵傳來宗愛的通傳與男子的腳步聲。

“陛下怎麼來了?”阿七迎上前去施禮,“下午不是要去曆兵的嗎?”

拓跋燾睨向她,眼角掃了一眼麵色怪怪的奴兒,“朕累了,想休息不成?”

“成。”阿七已習慣他近半年來越發蠻橫的脾氣,上去攙他的臂彎,“奴兒,還不去準備晚膳?”

經曆那次事,拓跋燾怎麼看奴兒都不順眼,也許聰明如他早就猜測到幾分可能性,隻不過阿七死不承認與奴兒有關,他也沒去追根問底。可小事上沒少刁難到奴兒就是了,半個月前還因奴兒的茶涼了點,當即就賞下二十鞭,令其十幾天都爬不起來。

拓跋燾懶懶道:“朕會吃了她嗎?”

“陛下。”阿七的雙手捧著他時常在校軍場操練而顯得風霜的麵頰,“阿七好多天沒跟你一起用飯嘛。”

“你忙著看佛經參禪,朕也在忙。”他沒好氣地拉下她的手,“忙些什麼,你心知肚明。”

“臣妾在深宮裏,看看佛經無非是韜光養晦,對外麵的什麼事都不知情。”阿七抿唇道,不著痕跡把話題從佛門上扯開,免得他一時興起又借題發揮,到時害慘了沙門寺的和尚。

“你不知,你那個多嘴的奴才也會告訴你。”拓跋燾才不吃這一套,挽了挽龍袍長袖,“晃兒呢……下午不是該在你這裏?”

“晃兒來,你父皇到了喲,快點出來。”阿七朝裏麵喊。

拓跋燾默默不語地盯著她拉著小皇子走出內閣。

“這是晃兒下午寫的,請父皇過目。”拓跋晃的小胳膊舉起一疊厚厚的紙。

拓跋燾接過來,隨便翻了翻,“我大魏多寫隸書,你是個男兒,怎麼筆法裏脫不了女子的陰柔?”

拓跋晃嚇得臉色蒼白,“兒臣……知錯。”

“陛下。”阿七擋在前麵,“臣妾握著晃皇子的手在寫,自然有些字會被臣妾影響到,這與他本身並無掛礙。”

“誰說沒有掛礙?”拓跋燾不悅道,“朕讓你教他,是教他方法,若一心仿摹失了自己的筆鋒,便是過猶不及!誰人寫字不是先描前人的帖子,都隻是仿,沒有立意,那漢人行、楷、隸又如何各有千秋?”

“臣妾知罪。”阿七低低地說。

拓跋燾當麵把一疊紙都撕了,“晃兒,回你母妃那裏,晚膳之前再寫一百張,寫不好不準吃飯!”

“兒臣領命。”

得不到半句讚賞的拓跋晃含淚離開觀瀾宮。

又是一片沉寂。

拓跋燾啜了口茶,“你在心裏怪朕無情?”

“忠言逆耳利於行,陛下所言句句在理,阿七毫無異議。”她幽幽地望著小皇子離去的大門方向。

“羨慕嗎?”他忽然問。

“說沒有是欺君之罪呢。”她老實地承認。

拓跋燾扯過她的腰身摟著,“你如果喜歡晃兒,朕把他過到你名下。”

“陛下不必如此。”她把玩他胸襟前的紋飾,“臣妾現在就很好,晃兒不需要換一個母妃,臣妾也不想責任大得沒有喘息的餘地。”不是自己的孩兒,管教起來嚴了鬆了都會被人詬病。

“古靈精怪。”他捏著她的鼻尖,“你有什麼事要跟朕說?打朕進來,你一雙眼就在眨個不停。”

“啊,有這麼明顯嗎?”她趕緊捂住臉。

“你還裝?”他低嗤。

“好啦,陛下,臣妾是想跟著陛下出征北涼而已。”她索性坦言。

“你就這麼確定朕會出兵?”他鉗住她的下頜,“為何朕不能為你按兵不動?”

“陛下等的時機到了,前些天南涼主之子來投,完全可以利用南涼主之子招降舊部以孤立打擊北涼,有沒有柔然都不在關鍵。”她微微一笑,“再者敕連哥哥的情況,陛下心裏有數,臣妾沒有必要多做勸說,不是嗎?”

拓跋燾是打算用柔然做幌子,穩一下北涼的心,又被她猜到了嗎?

他不語。

“陛下忘記臣妾上次隨軍的事了嗎?”她懷念地笑,“距那段日好些年了,一直都在宮裏,沒有機會到西北那邊去走走,著實……著實悶了些。”

“你是在說,朕不讓你跟著,你會悶死,責任都在朕身上?”他氣定神閑地接口。

“陛下聖明!”她飛快地福了福身,“臣妾謝恩。”

真會打官腔,他的確把她慣壞了。

隻不過,這一次阿七主動要求隨軍,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但,他會牢牢看住她的,又會有什麼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