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恨儂心
燈影之下,小小薄片似的牛皮人兒隔著一麵雪白輕幕正在上演著纏綿的曲目。
一男,一女。
一個騎馬揚鞭,一個手提竹籃。
男子英挺俊秀,女子美麗嫵媚。
離家整整三年的男子終於功成名就,回鄉途中,遇到美麗的女子而出言調戲,卻不料,那女子正是他三年不曾謀麵的妻子。
男子帶著一絲傲慢,以為女子會立生愛慕之心。
女子卻曼聲回應,將對自己夫君的忠貞之情和婉拒之意表明得清清楚楚。
儀齡看著那小小薄幕上映出的身影,又是好奇又是驚訝,看得津津有味。
元德帝待那曲目終了,看一眼她的神色,隨手揮了一揮,“重賞。”
那兩個持著牛皮小人兒的內侍高興地道了萬歲之後下去領賞了,於是拂蘿宮內殿之中,頓時隻剩下了元德帝和儀齡兩個人。
燈影燭畔一片朦朧。
儀齡翻看那兩名內侍留下的牛皮小人兒,好奇開口:“這是……”
“天朝有戲名曰‘皮影’,”元德帝耐心解釋,“這是用浸透的牛皮所製,經過各種工藝時候,繪以顏色,做成如今這般模樣,按照曲目內容,加以演繹。”
“剛才那出戲叫什麼名字?”看著牛皮小人兒的模樣,儀齡又問。
“《采桑女》。”元德帝眸中隱隱含笑,“愛妃喜歡這東西?”
“嗯。”儀齡抬眸對他笑了笑,隨即又埋下頭去,看著那小小皮影人兒。
元德帝唇角噙一抹淺笑,手指卻不受控製地,勾起她一縷散發,繞於指間,纏來繞去,玩得不亦樂乎。
儀齡不曾提防,突然一抬頭,頓時覺得一陣細微刺痛,抬眼就看到一臉無辜表情的元德帝,她苦笑一聲,“皇上,你扯痛臣妾了。”
“愛妃發絲瑩潤,觸手生涼。”他似是讚賞,隨口說了一句,“一定不怎麼好打結。”
“為什麼要打結?”儀齡不解。
“人說結發夫妻,不過我看愛妃的頭發這樣黑滑,想來是打不成結的。”他搖了搖頭。
“應該不會吧?”儀齡不疑有他,隨手抓了他一根頭發,與自己的一根頭發纏了兩纏,細細打了個蝴蝶結出來,然後獻寶一般給他看,“那是皇上手笨吧?”
看著那發絲打出的小小蝴蝶結,元德帝臉上笑意更深,抬眸看著儀齡,“我們這樣……也算是結發夫妻吧?”
結發……夫妻嗎?
儀齡下意識朝後微微一退,但是隨即卻察覺到一隻溫暖的手,悄悄攬在她腰間,讓她不能再朝後退去。
微微用力,她便再次靠近他。
儀齡滿臉通紅,目光四下躲閃,“皇……皇上……”
“愛妃想說什麼?”元德帝笑容清淡,眉梢眼角所藏的笑意軟化了他那種英武之氣,“放心,盡管說吧。”
“皇……皇上,可不可以放開臣妾?”儀齡手足無措,緊緊抓著那兩隻皮影人兒。
“不!”元德帝幹脆利落地拒絕了她的要求。
儀齡漲紅了臉,為自己這種反應而暗自懊惱,這個人……這個人……
“皇上——”肩膀上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儀齡嚇了一跳,卻是元德帝突然倚了過來,把全身的重量全部都交給了她。
儀齡目瞪口呆,整個人都僵住了。
元德帝含著笑意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愛妃不是說過,要討我歡心嗎?”
儀齡聽他這麼一說,頓時尷尬不已。
她的確是那麼說過,可是那是因為……就算被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他夜宿拂蘿宮,他也沒有對她做出什麼事來啊!
但是現在是怎麼回事?
他就靠在她身側,這樣親密接觸的距離,令她忍不住臉熱心跳,令她幾乎沒有辦法去與他那雙閃爍著她所看不懂的情意的黑眸對視,更沒有辦法去理清自己的思緒。
元德帝從她手中接過一個牛皮人兒,似是自語一般輕輕開口:“還記得那日雨中相逢,縱然裙角沾染泥漬,卻讓人無法忘記,公主瑰麗的容顏,傲慢的神情,一直在我心間……”
儀齡心下微微一顫,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
他居然用著剛才那曲《陌上逢》的調子來說這句話,真是……真是……
“皇上……”她低低輕語,“是說真的嗎?”
元德帝看著手中那個秀麗的皮影人兒,眸中閃過瞬間淺淺笑意。
一見難忘。
自然是真的。
所以在調查出她的身份後,他便直接向陀國國君做了那樣的要求,雖然並未指明,但是如果來的不是她,他不介意再向陀國國君做一次那樣近似無禮的要求。
隻是,卻沒想到,她居然主動前來。
那般心高氣傲,怎麼會主動答應前來天朝?
不是不覺得疑惑,可是……即便她別有想法,那又如何?
隻要她來就好……
“皇上?”儀齡疑惑地再度開口,隻是話音尚未落下,唇上卻突然一暖,卻是元德帝不知何時直起身子,抬起了她的下巴,輕柔地吻了下來。
雖然隻短短一瞬,可是他的確輾轉吮吸了,隻差長驅直入。
“轟”的一下,仿佛突然被人丟了一隻火把般,儀齡頓時全身都燒了起來。
他他他……
“儀齡,朕想要你的真心。”他的唇就近在咫尺之間,對她說出這樣的話。
“有何用……”她結結巴巴,有些潰不成軍。
有何用呢?
是啊,要她的真心,有何用呢?
元德帝目光微微一閃,極快地掩去那一抹情意,“朕……隻是想要得到而已。”
她掩飾了自己的真情真性,百般討好,不知道所為何來,既如此……他也不能盡快把自己暴露在她麵前。
即便……真的很喜歡也一樣。
喜歡這位……明明傲慢無禮的公主……
永巷盡頭的盡頭,便是浮影宮。
冷宮。
周遭淒清不已,少有人跡。
如今才知當初的拂蘿宮,雖然冷清,可是比起這裏來,卻不知道好了幾千萬倍。
儀齡走到近處,略一沉吟,沒有再繼續朝前。
“公主……這樣不太好吧?”金鈴看著她並未像上次那樣換身宮女衣飾,有些緊張,“萬一被皇上知道了……”
“若不然,我們怎麼能進到這裏麵?”儀齡皺了下眉,“無妨,反正……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可是皇上會不會怪罪?”金鈴還是覺得不妥,“公主,你有沒有從皇上那裏拿到什麼免死金牌?”
“就算有,我也得顧著我自己別被砍了腦袋。”儀齡看她一眼,麵無表情,仿佛極認真地開口,“我肯定顧不到你的。”
“啊?”金鈴傻傻發出一個無意義的單音節詞。
儀齡失笑,“好了,不要再想了,我們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