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中錯
陁國境內有座仂宇山，山上多植楓樹，所以縱然此時已是深秋入冬天氣，山上草木亦大多凋零，但是幸好還有這滿山紅葉，令得此山並不寂寞。
惜連日來暴雨如注，枝上紅葉多被打落下來，鋪了一地，沿著山勢一路綿延而去。
而善德庵，便坐落在這片紅葉通道的深處。
此刻已經過了午膳時刻，庵堂內隻隱隱傳來輕輕的誦經聲和木魚敲擊的聲音，一派祥和景象，隻是庵堂內雖然甚為寂靜，但是看那三輛停在庵堂後院的華貴馬車，便可知今天庵堂內並非沒有香客——
“婉汐姐姐，快一點兒，不然被發現就慘了。”就在那一片嘩嘩的雨聲之中，庵堂後院的側門處，突然響起了一個強自壓低的清脆嗓音。
話音落下便再度傳來開門的聲音，一個身穿緗色外袍撐一把青色油紙傘的少女探頭探腦地出來看了兩眼，隨即便鬆了口氣，帶著幾分雀躍，頻頻朝那扇小門之後招手。
“公主，這樣不太好吧？”跟在她身後順著牆根溜出來的青衣少女年紀稍長，容色姝麗，同樣撐著傘，有些猶豫地回頭看了一眼，“萬一被淑妃發現了……”
“怕什麼，沒關係的，萬一被我母妃發現，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也就是了。”身穿緗色外袍的少女一臉古靈精怪之相，突然怪笑起來，“我倒是比較怕被太子哥哥知道這件事，那樣的話，他一定會罵我教壞了你。”
“公主！”青衣少女被取笑得滿臉通紅。
“好了好了，趕緊走，不然的話，咱們可就走不掉了。”緗袍少女撐起傘就走，“要是被發現了，肯定又要被禁足，好不容易出來一次，難道就這麼算了，我可不願意。”
“公主，你等我一下……”青衣少女說著話，提起裙角便要追上去。
“婉汐，你們要去哪裏？”明麗的聲音就在此刻驟然響起，原本正要追上前方少女的青衣少女婉汐乍然聽到這麼一句話，腳下頓時一滯，差點兒因為地上濕泥而摔倒。
“我在問你們話，怎麼不回答？”身後的人不悅地挑了下眉，再次開口。
“儀齡公主。”婉汐歎了口氣，轉身麵對突然出現的紅衣少女。
若說之前身穿緗色外袍的小公主是古靈精怪的容貌，那麼這位儀齡公主則天生一副豔容，鳳眼柳眉，皓齒櫻唇，發挽流雲之姿，衣縈回風之態，雖然她尚未及笄，而且婉汐的年紀還比她大上一歲，但是兩人站在一起比較之下，她卻絲毫不顯幼稚之色，尤其當她如此刻這般鳳眼微微一眯之時，則仿佛帶著皇家天生的貴胄風範，令婉汐一時惴惴，完全忽略了她其實比她還要小的事實。
“皇姐……”身穿緗色外袍的小公主畏畏縮縮地撐著傘走了回來。
“怎麼？”紅衣少女淡淡一哂，臉色冷冷淡淡的，說話時卻帶著幾近傲慢的口氣，“慶隱你怕我去告密？”
“皇姐，”慶隱小公主適才的雀躍完全消失殆盡，乖乖地站在她麵前，縱然再多不滿，卻無可奈何，隻能小聲求情，“不要告訴我母妃好不好？”
紅衣少女卻移開目光看向婉汐，神色中的傲慢漸漸斂去，換了溫和的表情，“婉汐，你想要出去？”
婉汐咬了下唇，下意識朝慶隱公主看了一眼，小公主立即對她悄悄擠眉弄眼，暗使眼色，央她求情，婉汐一時心軟，囁嚅開口：“儀齡公主，難得出來一次，婉汐……婉汐其實很想去外麵看一看。”
“外麵？”紅衣少女挑眉，“外麵有什麼好看的？”
“皇姐你不知道，外麵可好玩了……”慶隱小公主一時忍不住，插嘴進來。
紅衣少女斜斜朝她看了一眼，臉色再度繃了起來，隻回了一個字：“哦？”
慶隱小公主立即閉嘴不語，再不敢隨便亂插話了。
婉汐上前一步，軟語溫言：“儀齡公主，其實市井裏，真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之前婉汐曾經跟家兄外出，自覺……自覺市井之美，雖然遠遠不及皇宮，但是也算別有風味。”
紅衣少女目光微微一閃，片刻後唇角輕挑，對她微微一笑，“既如此，我們便一起去欣賞一下婉汐口中所說的市井之美如何？”
“公主，萬萬使不得！”身後一直幫她撐著傘的隨侍宮女金鈴頓時吃了一驚，連忙勸阻，包括婉汐、慶隱在內亦同是大驚失色。
“皇姐，你要一起去？”慶隱小公主的聲音忍不住抬高了好幾分。
“儀齡公主，外麵雨急勢驟，我看你還是留在庵堂比較好。”婉汐亦忙出聲勸阻。
“怎麼？慶隱可以出去，我便不可以？”紅衣少女臉色一冷，“不用說了，本公主已經決定的事情，無須再多做討論。”
“公主，萬萬不可！萬萬不可！”金鈴苦命死勸，紅衣少女卻麵無表情，徑直出了那扇小門。
婉汐與慶隱小公主對視一眼，連忙追了上去，隻是追了兩步後，她們看著前麵昂首挺胸保持著公主風範的儀齡公主，同時陷入了艱難的選擇中。
是提醒她，還是不提醒她？
再度與慶隱小公主對視一眼，婉汐終於忍不住了，小小聲開口：“儀齡公主……”
“什麼事？”紅衣少女連頭也不回，輕飄飄地丟過來一句話給她。
婉汐的唇角微微扭曲了一下，“你的裙角……提起來會不會比較好一點？”
走在正前方的紅衣少女陡地停下了腳步，垂眸朝腳下一看，果然，因為外頭大雨的緣故，她才走這幾步路，裙角便已浸濕染上泥漬，鞋子亦濕了大半，難怪覺得身上微有寒意。
身後隨侍的宮女金鈴此時再次急急勸阻：“公主，這樣出去是萬萬不行的……”
紅衣少女看著她微微蹙眉，隨即冷哼一聲，繼續前行。
這次我死定了——
苦命小宮女金鈴欲哭無淚，卻還是隻能撐著傘隨著紅衣少女的腳步前行，盡量為她遮去所有落雨。
而看到眼前這一幕的慶隱小公主則弱弱開口：“婉汐姐姐，皇姐的裙角似乎……”
“……還是沒有提起來。”走在最後的婉汐補充，隨即無奈地歎了口氣。
紅衣少女卻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到身後三人各異的表情，依舊把背挺得直直的，走路的姿勢活像是一隻姿態高雅的天鵝，即便是在這滿山紅葉的荒道之上，也要端著堂堂陁國長公主的儀範，一步一步，恍若走在鋪滿澄金磚的宏大宮殿中似的。
天色漸暮，雨勢卻隻是稍微緩了一下，並沒有停，風中帶的寒意卷起裙帶衣角，越發覺出冷來。
慶隱小公主站在道邊跳來跳去，活像一隻不肯安分的猴子。
可是沒辦法。
冷啊，真的是太冷了。
此刻她已經後悔了，後悔自己下午的時候為什麼堅持要跑出來玩，這樣大的雨倒也罷了，關鍵是……她們居然沒有帶錢沒有帶錢沒有帶錢！
本來她還想豪氣幹雲地就像曆代豪俠那樣來招金釵沽酒，結果在皇姐一個冷眼下就什麼也做不出了。
她究竟是不是前生跟這位“皇姐”犯衝啊——
慶隱小公主一邊在心裏嘀咕，一邊忍不住抬頭看了過去。
“儀齡公主，不如我去買件厚衣來，天氣這樣冷，我怕……”婉汐欲言又止，擔憂地看著身側紅衣少女蒼白的臉色。
“不是說沒帶錢？”儀齡雖然被風吹得臉色蒼白，手指冰涼，但是卻依舊站得筆直，絲毫沒有慶隱小公主那種畏寒之舉。
婉汐猶豫了一下，隨手摘下耳上的明月鐺，“我用這個換好了。”
“不要，”儀齡按住了她的手，蒼白的麵容上浮現一抹拒絕的神色，“不可以！”
“可是，”婉汐擔憂地看著她，“你的身體素來不好，如果感染風寒的話……”
“這枚明月鐺是太子哥哥送你的，怎麼好流落市井？”儀齡示意她把耳環戴好，“何況，這本是你心愛之物，趕緊收起來吧。”
慶隱小公主看著看著忍不住都要嫉妒了。
皇姐真偏心，明明她跟她才是親姐妹好不好，可是她對婉汐的態度真的比對她這個妹妹要好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