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後,整整一個多月,王府裏再沒有收到一封從滄州發來的信。起初,居雲岫不以為意,半個月後,開始後知後覺有些局促,猜想戰長林會不會是生氣了?便在猶豫不定,考慮要不要再給滄州回一封信時,璨月終於捧著一封沉甸甸的信送來,居雲岫打開,被裏麵裝著的一大摞信紙嚇了一跳。
整整三十頁,每一頁,都寫滿了她的閨名。
——夠好看了嗎?
信的最後一行,是戰長林氣咻咻的質問,居雲岫噗嗤一笑,看回前麵的自己的名字。
從潦草,到拘謹,再到最後的珍而重之,小心翼翼。
不知為何,心裏竟有一種被人捧在掌心,嗬護備至的感受,甜滋滋、暖融融的,像春藤花蔓延全身。
在大齊,女郎於十五歲生辰行及笄禮,此後便算成年,可以談婚論嫁,為人妻母。居雲岫並不想那樣早成婚,可是她仍然很重視自己的及笄禮——那是她長大成人的標誌。
肅王為此推開了不少應酬,居鬆關親自幫忙籌備及笄禮的一應流程,戰平穀、戰石溪一有空便從校場回來,為著這次生辰宴忙前忙後。
戰長林在信裏說,他已經把及笄禮準備妥當,一定會趕在她生辰那天親手把及笄禮交到她手裏。
可惜,滄州的戰事遲遲沒有平定。
七月二十六日那天,肅王府裏歡聲雷動,從及笄禮至生辰宴,每個場麵都很熱鬧。筵席散後,居雲岫獨自留在菊園裏,晃著杯盞裏的酒,悶悶不樂。
“他會回來的。”
居鬆關從後走來,趁居雲岫回頭,拿走了她手裏的酒。
居雲岫臉上已有幾分微醺,聞言垂眸:“亥時都過了。”
信裏信誓旦旦,可實際上,他根本趕不回來參加她的生辰宴,更不會親手在十五歲生辰這天送給她及笄禮。
“會回來的。”
居鬆關神色溫和依舊,不多言,語氣給人胸有成竹之感。
居雲岫半信半疑,又羞於被他窺破心事,伸手要搶回酒杯。
居鬆關不給,握住她皓腕:“回屋等,不許再喝了。”
居雲岫不聽:“我成人了,你不能再管我。”
居鬆關啼笑皆非,放下酒杯:“你便是成家了,我也一樣會管著你。”
“那你不怕你的心上人吃味?”居雲岫挑釁。
居鬆關不吃這一套:“是怕我的心上人吃味,還是怕你的心上人吃味?”
“他敢?”
居雲岫下意識反詰,說完,臉頰驀地一紅,後知後覺自己竟當著居鬆關的麵承認了戰長林是自己的心上人,不再搶酒,轉身便走。
居鬆關笑,趕緊叫璨月、琦夜去攙扶。
秋夜岑寂,瑟瑟風聲拍打窗柩,深淺錯落的樹影簌動起伏。香雪苑主屋裏,一燈如豆,居雲岫趴在案上,望著對麵的虛空走神。
璨月來勸她入睡,居雲岫不聽,說自己還要看書,可是案上的書她一頁都沒有翻過。璨月自然知道緣由,黯然一歎後,頷首離開。
角落裏,更漏無聲,光陰在等待裏流逝,書案上擺放的仍然是去年生辰時收到的文房四寶,諸葛筆筆杆上刻著一行小字,是贈送者的名字。居雲岫拿起來,把刻有名字的那一麵轉向書案對麵,然後用筆尖朝前一點,想象著對方趴在那裏的情形。
“如果你來遲一天,我便在你臉上畫一筆。來遲十天,我便畫十筆。要是還遲的話……”
“那你把我扔墨水桶裏得了。”
風卷來,深淺樹影嘩然而動,戰長林越窗而入,聲音裏帶著蕭颯秋風。
居雲岫抬頭。
燭光晃動,幽幽慘慘,戰長林一身戎裝走來,屈膝坐下時,身上散開風塵仆仆後的氣息。
居雲岫坐直,戰長林瞄一眼案幾旁側的更漏,伸手將一物插入居雲岫發髻。
“趕上了。”
居雲岫一愣,與此同時,蓮花青銅更漏微微一動,刻線下移,指向次日子時。
燈火幽微,四目相交,戰長林望著居雲岫頭戴發簪的模樣,滿足一笑。
這一支鎏金累絲梅花簪,可花了他一年裏所有的積蓄呢。
居雲岫眼眶發熱,不是因為頭上的禮物,不是因為那背後的一整年積蓄,隻是因為麵前的這個人如期而歸。她看著戰長林因奔波而不修邊幅的臉,伸筆在他鼻梁上畫了一筆。
筆沒有蘸墨,這一筆不是懲罰,至於是什麼,彼此心裏都清楚。
戰長林由著她,畫完後,向她攤手。
“我的呢?”這是討要禮物的意思。他的生辰是七月十一,就在半個月前,他在信裏說了,希望這次能補給他一份禮物。
居雲岫故意說:“沒有。”
戰長林嘁一聲,似也不惱,起身說:“行,那我走了。”
居雲岫匆忙起身,因為醉意微醺,身形搖晃,戰長林轉身扶住。
肢體接觸刹那,彼此都似被電觸過,心尖一顫。
案幾上的那支筆跌落在地,璨月正巧進來查看情況,聽到動靜,出聲:“郡主?”
“無事。”居雲岫凝視著戰長林深黑的眼睛,“不要進來。”
璨月已瞥見內室裏那一抹熟悉的身影,赧聲應是,貼心地關上房門離開。
戰長林笑,湊近居雲岫耳朵:“你喝酒了。”
聲音壓得低,聽起來,像也是醉了一樣。
“我樂意。”居雲岫聲音低,可是氣勢不甘下風。
戰長林仍是笑,收回手,握拳後,把手臂橫在她麵前,給她扶。這是不占女郎便宜的姿勢。
居雲岫扶上,卻沒動,與其說扶,更像是抓。
戰長林不解,片刻後,眸底忽然煥發光亮。
她意思是……別走?
戰長林抬頭,對上居雲岫靜默羞澀的目光,胸口如擂鼓。
“我想下棋。”居雲岫找借口,想要留一留他。這一夜,她等了這麼久,她不甘心就這樣放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