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雲岫腹誹越說越沒正行,拿起一本奏折扔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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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內侍當庭宣布了居雲岫了對趙霽及趙氏一族的處決決定,聖旨宣讀完後,底下緘默良久。
良久後,居雲岫開口:“諸位愛卿可有異議?”
劉禦史手握象笏,幾度欲言,又欲言而止。在他左側,那名上書進諫,以“大赦天下”之名懇請居雲岫寬宥趙霽的三品大員麵色鐵青,兩腮緊緊繃著,便欲上前,猛被劉禦史警告性地一扯。
於是大殿下的這一點波瀾很快又歸於平靜。
居雲岫淡聲:“既然沒有,那此事便如此定了。”
話聲甫畢,底下很準時地響起一道似散漫、又恭敬的恭維:“聖人英明。”
後方諸位大臣隻能梗著脖子,齊聲跟上:“聖人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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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冬已至,洛陽城裏的天空蒙著厚厚的雲,陰風貫穿天窗,吹著地牢裏枯敗的茅草。
趙霽坐在牆下,忽然想到長安城裏的冬天,沒記錯的話,那裏應該下雪了。
會是怎樣的一場雪呢?
趙霽想到自己在長安城看過的雪,記憶裏關於長安的片段一塊塊拚合著,竟有一半以上,全部與一人相關。
是因為要登門求娶那一人,他才會踏上長安之旅。
是因為被那一人一再拒絕,他才會轉而扶晉王上位。
是因為那一人始終不肯回頭看他一眼,他才會寄情於一個個與之相似的替身。
是因為憐憫那一人孤兒寡母、亂世無倚,他才會在被棄以後,又不計前嫌,不顧親友阻攔決定迎娶。
最後,那個人把他送入了地獄。
世人全在外麵譴責他,痛斥他,詛咒他。
可是世人沒有一人想過,如果最開始那個人沒有拒絕他,那後麵的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不至於身敗名裂,鋃鐺入獄,連累趙氏一族聲名狼藉。
她也不至於家破人亡,父兄死盡,葬送蒼龍軍二十萬條性命。
陰暗狹長的甬道裏傳來腳步聲,不多時,一行人在囚室前停下。獄卒打開鐵門,一名內侍進來宣旨。
獄卒喝令他下跪接旨。
趙霽眼神冰涼,沒動。
獄卒還待再喝,內侍示意罷了,打開聖旨,宣讀旨意。
聖詔宣完,昭獄裏落針可聞。
良久後,趙霽唇角扯開一絲極冷的笑。
內侍深斂目光,後退一步,用悲切的語調道:“趙大人,請吧。”
趙霽起身,手上、腳上鐵鏈哐哐作響,他恍如不聞,舉步向外。
及至甬道裏,趙霽開口道:“替我轉告她一句話。”
內侍聽到他沙啞而冰冷的聲音,一凜。
“下輩子,我再跟她鬥一場。”
趙霽說完,一步步向前走,鐵鐐聲悉悉索索,瘦削的背影隱沒在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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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的第一場雪下下來時,已是居雲岫登基半個月後。
晉王父子三人的喪事已辦完,人就埋在邙山附近的陵墓裏,後宮所有女眷被送皇陵裏守喪。
這日下朝後,居雲岫、戰長林二人換上常服,同乘一輦結伴離宮,行程匆忙,神情又十分喜悅。
一些朝臣行著禮目送完後,不由交頭接耳。
“陛下這是去做什麼?跟戰將軍出城玩耍麼?”
“什麼出城玩耍,今日小殿下入京,陛下這是去接人的。”
眾人恍然大悟,有人又議論起來:“說起來,陛下登基以後還一直沒空處理家事,這回小殿下入宮,應該是準備下詔立儲了吧?”
“嗯,所言在理,多半是了。”
眾人知曉恪兒是戰長林的骨血,先前不同意他繼位,是擔憂存在被戰長林篡位的風險,可現在居雲岫登基稱帝,恪兒又是從出生起便隨居姓的,自然便順理成章有了做儲君的資格。
“那陛下冊封小殿下時,會不會也冊封戰將軍?”一人聲音壓低,語氣難掩興奮,“這半個月來,戰將軍可一直留宿在宮裏,陛下賜的那所府邸,他一次都沒踏進去過。”
“周大人的意思是,陛下會冊封戰將軍做皇夫?”
眾人的眼睛裏齊刷刷放射起光芒來。
“……”
“什麼?當真?”
“千真萬確,前日我到他衙署裏親眼看見的。”
“啊呀,那可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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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外,一輛華貴的馬車歡快地行駛著。
車廂裏放著暖爐,熱氣融融,居雲岫靠在戰長林肩上,手被他捂著。
“禮部那邊的建議,你怎麼看?”
今日早朝時,禮部尚書程大人以冬日遷都諸多不便為由,建議居雲岫明年開春以後再回長安,居雲岫沒有立刻給出回複。
戰長林摩挲著她的手,思忖道:“遷都確實是大事,不能急於一時,恪兒剛從長安過來,在洛陽裏養一段時間再回去,挺好的。”
居雲岫知曉他是出於對恪兒的考慮,可是仍然有些遺憾:“那今年過年,就要在洛陽城裏過了。”
戰長林一怔後,想到長安城裏空空蕩蕩的肅王府,這似乎還是居雲岫第一次在外鄉過年。
戰長林安撫:“岫岫是聖人,整個大齊都是岫岫的,在哪裏過年都是在家過。”
居雲岫啼笑皆非,目光瞄向他。
戰長林低頭,笑:“臣說錯話了?”
“沒錯,”居雲岫眼眸微眯,揶揄,“巧言令色,快有做奸臣的潛質了。”
戰長林笑出聲。
居雲岫想到什麼,忽而道:“過兩日,我便要冊封恪兒為儲君了。”
“嗯。”戰長林自然地應著。
“那你……”居雲岫望著戰長林的眼睛。
戰長林領會:“你想問要不要順便冊封我?”
居雲岫沒做聲,一般她不做聲的時候,便是默認。
戰長林想到二人在邙山裏聊起這件事時說過的話,反問:“你自己的承諾,你自己忘了?”
那天晚上他親口說要她下詔封他做皇夫,她沒拒絕。
沒拒絕,便是同意。
居雲岫沉默片刻:“沒皮沒臉。”
戰長林挑眉:“給聖人做丈夫,怎麼就沒皮沒臉了?”
“給聖人做丈夫沒有沒皮沒臉,可是要求做聖人的丈夫,就是沒皮沒臉。”
戰長林一怔後,回過味來,唇一挑,虎牙都笑出來了。
“這個意思啊。”他意味深長地笑著,“放心,臣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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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天光破開雲層,白茫茫的城門外,兩撥人相會。
恪兒原本便知曉此行是來跟居雲岫、戰長林團聚的,老早就開始翹首以盼,如願看到來人後,先是歡呼,後來喜極而泣,整個人埋在居雲岫懷裏,戰長林扒都扒不開。
城外風大,隱約又有雪絨夾在風裏飄下來,馬車沒在外麵多停留,徑直趕回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