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霽僵坐著,瞪著眼睛盯著心月離開的方向,一臉震愕。
“心月?”
“心月?!”
“……”
※
日頭升高,帳外草地鋪著燦爛陽光,暖融融一片,居雲岫沒再待在裏麵窩著,站在梧桐樹樹蔭裏聽扶風彙報獵場各處的情況。
有侍衛來報,稱趙霽嚷嚷著要見她。
居雲岫想到剛去探視他的心月,道:“心月離開時是何模樣?”
侍衛回憶道:“像是生氣,又像是難過……總之,兩人是不歡而散的。”
居雲岫眉梢一動,大概猜出內情,她原本是想讓心月去勸降趙霽的,所以在心月問及如何處置依依時有意不答,可是看這結果,心月估計又一次失敗了。
那她還有什麼必要跟趙霽碰麵?
“隨他嚷吧。”
侍衛領命,頷首離開。
居雲岫接著跟扶風商議後麵的事宜。
邙山獵場雖然已被他們掌控,可洛陽城裏還有十萬將士,旁邊的蒲州更屯著打算跟長安較量的三十萬大軍,他們這點兵力,根本不足以與之抗衡,留在這裏,遲早會成為甕中之鱉。
“可問題是,外麵一批人虎視眈眈,我們想出也出不去。”
扶風難掩擔憂。
居雲岫道:“那就先不出去,叫人進來也一樣。”
扶風一怔,正想請居雲岫解惑,斜前方的氈帳被人掀開。
戰長林一身戎裝,走了出來。
居雲岫目光跟著轉過去。
戰長林收住腳步。
日光釅釅,居雲岫一襲茜素青色齊胸襦裙,袖著手站在光影斑駁的梧桐樹下,肌膚白似雪,唇上一抹紅勾著人的眼睛。
戰長林想到昨天夜裏的事,眼皮一垂,既心酸,又有一些心虛。
“公子!”
扶風打破尷尬的氣氛,上前招呼,戰長林沒再躲,“嗯”一聲後,向前走:“有沒有吃的?”
“有!”
被他回應,扶風分外興奮,笑著向居雲岫望一眼,立刻去準備吃食。
戰長林走到居雲岫身邊,緩緩駐足。
瑟瑟秋風吹來,枝頭幾片梧桐葉飄落,擦著彼此肩膀,戰長林望著前方的天空,側臉恰被一束光照著,下頜長著胡茬,令他本來英氣的臉多了些疲憊滄桑。
他沒開口,也沒走。
居雲岫想到昨天夜裏他沒掀開的那床棉被,唇角微微一動。
“從長安行軍到洛陽,最快要幾日?”
“急行軍,十日。”
“還能不能再快一些?”
戰長林眼微眯,目光轉過來:“你要調兵過來?”
居雲岫點頭,陳述眼下的處境後,建議道:“晉王秋獵的時間是十日,最多延長到十五日,如果奚昱能在這十五日內率軍趕到洛陽,那天下就是肅王府的了。”
戰長林道:“蒲州屯兵三十萬,奚昱怎麼進來?”
居雲岫提醒道:“玉璽在我手上。”
戰長林一凜,低聲道:“你要擬假詔?”
居雲岫沒有否認。
戰長林眼神裏明顯掠過震動,轉瞬又歸於平靜,別開眼。
假傳聖詔,瞞天過海,這……的確是居雲岫能做出來的事。
不知道為什麼,戰長林一下想到長安裏的那件事,心登時又像被攫爛一樣地痛起來,他盡量克製不要再朝那裏想,正色道:“那是不是要先封鎖山裏的消息?”
居雲岫道:“兵變一事估計已經外傳,封鎖晉王駕崩的消息即可。就說,趙霽已調來神策軍平息叛亂,聖人重傷在治,這段時間先留在山裏養傷,待傷情穩定後,再起駕回宮。”
秋獵計劃原本是十日,用這個理由的話,則可以延長到十五日左右,而且以趙霽的名義對外封鎖消息,更方便壓製那些聞訊趕來的洛陽軍。
戰長林了然,點頭後,便欲去安排,扶風提著食盒從那頭跑過來了。
居雲岫拉住戰長林。
後者腳步一頓,手指下意識蜷起來。
日光裏,一對金鑲玉戒指反射光輝。
居雲岫望著彼此戴在指上的定情戒,眸光一軟,想到還沒有跟他解釋的那件事,心裏又有些發苦。
戰長林僵在原地,沒動,良久後,聽到居雲岫柔聲道:“先用膳吧。”
※
氈帳敞著,陽光從外透進來,案幾上的美食更顯誘人。
戰長林坐在案前大快朵頤,悶著頭,像一隻數日沒進食的狼犬似的。
正事已交由扶風去安排,璨月則到隔壁營帳裏取來帛書、玉璽,居雲岫坐在戰長林對麵擬詔。
帳裏靜悄悄的,除帛書翻頁的動靜外,便是戰長林狼吞虎咽的聲音。
居雲岫擬完詔書,放下筆。
陽光曬著詔書上的未幹的墨痕,居雲岫靜坐在案前,目光放在對麵,戰長林似有察覺,吃飯的動作放緩了些,可仍舊沒抬眼睛,仿佛世界裏就隻有案上的飯菜。
“你何時過來的?”居雲岫問。
戰長林腮幫鼓著,停下咀嚼的動作:“前兩日。”
居雲岫愕然:“兩日?”
戰長林夾菜:“也可能是三日,四日,五日。”
“……”
居雲岫沉默,從洛陽到長安,再快都不可能兩日路程,五日也太誇張,他要麼是不想回答,要麼就是趕得太急,他自己也記不住了。
居雲岫望著他臉上的胡茬,心裏的答案明顯向後者偏了一下。
“就你一人?”
“嗯。”
“長安的事,奚昱都給你說了?”
“沒有。”
居雲岫再次沉默。
許多話梗在喉間打轉,不知道該從哪一處說起,居雲岫垂下眉睫,良久道:“兩年前……”
“戰將軍!”
一人突然衝入營帳裏,心急火燎道:“外麵來了一支軍隊,硬要衝進山裏來救駕,李副將快攔不住了!”
戰長林聞聲而起,壓著眉峰往外。
居雲岫一震後,拿起案上一封聖詔。
“長林!”
戰長林回頭。
居雲岫把聖詔送來。
戰長林接住,二人目光終於交彙。
“別出來。”
戰長林收緊聖詔,叮囑完後,闊步離開。
一聲馬嘶衝天而起,伴隨颯遝蹄聲,戰長林領著一隊神策軍離開營區。
居雲岫駐足帳前,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山林盡頭後,踅身回到案前,喚來扶風、璨月。
“叫人把聖詔以最快的速度發到洛陽、蒲州各城守將手裏,另外,派人追上喬氏兄妹,叫他們把罪己詔帶回邙山。”
“是!”
“這是給奚昱的密信,讓閣裏的人來送,越來越好。”
“郡主放心!”
※
金烏西墜,似血殘陽覆壓著茂密的山林,一大隊車騎沿著逶迤山徑離開邙山。
獵場入口前,眾人望著此景,長鬆一口氣。
李副將感激地望向身側之人,由衷道:“這次多虧有戰將軍!”
戰長林不語,剛才跟洛陽軍打交道時的嬉皮笑臉已不見,策馬掉頭,走開數步才吩咐:“把獵場各處安防都查一遍。”
“是!”
李副將策馬跟上。
戰長林沒有打道回府,領著李副將對邙山獵場做了徹底的巡查,忙完時,夜幕已壓著地平線,日頭褪下,秋風裏寒氣襲身。
回營帳的路上,戰馬走得格外慢。
中午在帳裏用膳時,居雲岫開口提了兩年前,戰長林知道她是想解釋居鬆關的事,可惜被獵場外的意外打斷了。
她會如何解釋呢?
離開長安的那天,夜雨傾盆,奚昱匆匆下令宮裏的侍衛攔住他,他隻管往外走,沒能聽到任何解釋。
居鬆關到底是什麼時候不在的?他不知道。
居雲岫到底為什麼對他一瞞再瞞,一騙再騙?他也不知道。
他騎著馬奔在刺骨一樣的夜雨裏,發現自己從頭到尾、自始至終是什麼都不知道的。
不知道居鬆關為何把他拒之門外,不知道雲老為何沒能留下他,不知道這些年來自己到底在為什麼搏命,不知道為何走到最後,自己還是成為了被居雲岫拋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