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著走著,原本隻是低頭看路,忽然間頭稍微一抬,迎麵正對上一雙圓睜著的眼,愣了半晌,頓時什麼反應都忘了,隻覺如同身陷夢魘———
就這麼眼睜睜地互視半晌,那蛇終於懶洋洋地一擺尾,“哧溜”一聲鑽入了旁邊的草叢中。
顧惜惜手心已是冰涼,真不知是該笑一場還是哭一場,愣愣站了一刻,依然隻能硬著頭皮,戰戰兢兢地繼續往前摸索。
卻依然不見人煙。
愈走心中愈是絕望。抬頭望日頭,卻是已過正午,若不能及時趕回去,待到天黑,恐怕危險便愈甚。然而已經行了這麼多路,若是這般空手而返,無論如何都不能甘心。遂打定主意再往前走半個時辰,若依然不見人家,那麼隻能說是天意要滅她顧惜惜了。
正這般想著,耳邊忽聽人喝道:“小心———”
還來不及驚喜,她便本能地蹲下了身。也幸虧反應夠快,隻覺頭頂一黑,什麼東西竟是從自己頂上險險躍了過去,停也不停,一陣風似的往前卷去。正愕然間,適才出聲提醒的那人已然趕到,不慌不忙地拉弓開箭,隻聽“嗖”的一聲,那箭如流星趕月一般,正中了前麵那獵物。那獵物掙紮了幾下,便不再動了———卻是一隻肥碩的獐子。
顧惜惜驚喜交集,正待歡呼一聲“壯士”,那人已轉過身來。隻見他約莫二十八九模樣,劍眉朗目,雖隻作尋常的山野村夫裝扮,卻仍掩不住那一身英氣。
此時他也不急著去撿那獵物,而是對她打量一回,方才疑道:“姑娘,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荒山野嶺?”
不必說,又是一番口舌。隻是為了方便起見,顧惜惜並未道出自家身份,隻言自己兄妹為奸人追殺,失足墜入懸崖雲雲。那男子卻熱心,聽到她兄長腿傷不能行,當下便讓她等著,自己去他們村中叫了幾個村民抬了擔架過來,在顧惜惜的指引下,將越王軒救回。
原來這處小山莊,雖然離京城不遠,然而地形隱蔽,又隔了那道懸崖,因此便似世外桃源一般。要到京城,須得從西邊繞過去。而這麼一繞,到京城所需的時間,少說便也得三四天。那青年獵戶自言姓肖名天望,自幼喪母,前不久老父亦亡,如今孤家寡人,以狩獵為生,因而越王軒便理所當然地被安排在了他屋中,而顧惜惜,則是暫居於村中另一戶人家吳嬸家中。村中人心純樸,聽聞兩人不幸遭遇,盡皆嗟歎不已,招待便也分外熱情。
當下便請了鄰近山村中的老醫生過來為他看病。也虧得他身體強健,一碗藥服下之後,竟然脈息平穩了下來,隻是依然未醒。顧惜惜無奈何,隻得托了那肖天望照顧,自己先去那吳嬸家睡去。
卻說吳家原有個女兒,與她差不多年紀,名字叫作招娣。想來平時亦頗為寂寞,也不見外,竟唧唧咕咕與她說了大半夜,所說話題倒是十有八九繞著那肖家哥哥轉。顧惜惜方知那肖氏父子原非這村中土生土長之人,而是十多年前搬來此處的。雖然與鄉裏父老行事大不相同,然而似乎總帶著說不出的感覺———
顧惜惜在一邊補充:“威嚴?”
吳家妹子大力點頭。那肖天望形貌俊偉,又兼武藝高強,進山一次,所得獵物便遠遠高於尋常獵戶,待人又頗為親切,因而更是榮登村中最受歡迎單身漢之位。
說累了的吳招娣倒是在憧憬中睡著了,顧惜惜雖疲憊不堪,神誌卻仍然清明。想幾十個時辰之前她猶在自己溫溫軟軟的閨房中批賬目,十幾個時辰之前居然莫名其妙就大刀加頸,接下來再莫名其妙被追殺,然後墜崖,然後得救……若非身上腳上細碎的傷痕仍比比皆是,無論怎麼想都像是噩夢一場,想到便感慨萬千。
想到那個相擁而睡的艱難的一夜,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悄悄籲了口氣。眼下猶有諸多問題待解,然而無論如何,先好好睡一覺,有什麼事,留待明朝再說吧。
由於擔心越王軒萬一醒來開口,與自己的口供會出現紕漏,因而次日一早,草草吃過儉樸的早餐,便提心吊膽迫不及待地與吳家妹子一同前往那肖天望居處了。
才進屋,第一反應便是哭笑不得。
虧自己還好生擔心,他越王軒卻是快活得很,神采飛揚左擁右抱,身邊眾多佳麗環繞———呃,更正,是眾多純樸的佳麗環繞。看到她進來,對她揚眉而笑,雖然臉色仍有些蒼白,卻愈顯得邪氣非常俊美無畢。顧惜惜忍不住有些恍然地想,之前看到的那個虛弱的他,或許隻是自己的錯覺吧?
”惜惜,怎麼臉色有些難看?昨天也傷到了嗎?”他親切地向她招呼道。
顧惜惜搖搖頭,壓下心中不悅,嫣然一笑,“沒。”左右掃了一眼,“咦,肖大哥不在?”
他朝身畔那些女子揚了揚下頜,那笑容幾乎像是耍賴。
“她們都是這麼問也就罷了,怎麼你一來也是問這問題?”鳳眼微微一瞥,似笑非笑道:“難道就一點都不顧念我的傷勢嗎?”
原來那肖天望言談行止便不同於這山野中人,兼又勇武過人,村中少女原先無不暗自傾慕於他,此際聞道肖家有傷者至,紛紛攜了雞蛋糕點什麼的過來慰勞,以向情郎展現自己的溫柔賢惠。不料才見生人,鄉野之地,何曾見識過這般風流情趣?更不用說那是那連在京畿之地都大受歡迎的小王爺了。有了這般知情識趣、談笑風雅的妙人在,肖天望的風頭自然是被大大地蓋過了。
這番像是變相的解釋的話,顧惜惜雖不能完全理解,其中大概意思又豈會聽不出?無非撇清關係罷了。卻仍是冷笑一聲道:“看你如今這般精神,自然不須我再無謂擔心了。如非樂不思蜀,那麼,哥,準備做回京的打算吧。”
一聲“哥”喚出口後,身邊那些姑娘並未有什麼驚異舉止,可見他醒後的口供並未出現問題。
他溫言驅散了身邊的姑娘們,方才微微斂了笑,柔聲道:“我都已經聽他說了,昨日當真是難為你了,惜惜。”
她避開了他的眼神,若無其事道:“何必這麼客套呢,反正如你所說,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了。怎樣?想好回去的法子了嗎?”
他頷首,“我適才已向她們打聽過了,村中有個長年外出的貨郎,這幾日恰好不曾出門,因此我已經托了肖天望拿著我的玉佩,去向那貨郎說了。想來再過個六七天,我們的人應該就可以趕到這裏了。與這件事相比,倒是另一事更為重要。”
顧惜惜微現驚訝,道:“那些刺客?”
“不,這種事何須我自己操心。”他淡然一笑,“我說的重要的事,是指此地的這位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