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現在,他隻是沉默的站在那裏,看著遠處的風景。那裏的樹木長得格外好,綠綠蔥蔥的一片,枝繁葉茂。
有風吹過,帶著初春的寒涼。
趙貞如伸出一隻手,張開手掌,冷冽的風從指縫之間溜過。
他偏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恍惚間想起了有人說過他的手很好看。
那是誰來著。
哦,是趙溧陽。
她以前總說自己的手青蔥嫩白,像是剛出水的豆腐。
他就罵她,三句話不離吃。
趙貞如臉上浮起一抹溫暖的笑來,連眼底都變得溫柔無比。
隨後他又輕輕抿唇,有些埋怨的喃喃自語道:“小六,你都走了這麼久,怎麼我還會想起你。你是打算……這輩子都纏著我不放了嗎?”
“既然你想要纏著我,為什麼這三年來你卻從不入我的夢裏來。”
“我倒寧願你到我夢裏來罵我打我,也好過我真的再也見不到你。”
“趙溧陽,你不是說恨我嗎,其實我也恨你。恨你這樣決絕,恨你一走了之,恨你無情殘忍……所以我決定我要忘了你。三年不行,便十年。十年不行,便三十年。總有一天,我會忘了你,你看,這樣最後……還是我贏了你。”
想到這裏,趙貞如微微笑了,好似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跟趙溧陽鬥嘴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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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貞如睡熟了。
這是這麼多年後,他第一次夢見趙溧陽。
那還是很多年前,趙貞吉追殺他,兩個人一路從水路逃跑,躲在四王府的密道之中。
他都忘了自己說了什麼,惹得趙溧陽不快,她便自己一個人跑到密道出口的湖邊。
天下著雨,她發著呆。
她從來不在意形象,像是個村姑那樣蹲在湖邊,托著腮,看著雨滴一圈一圈的打在湖麵上,推著圈兒的水紋蕩開。
殘燈落在湖麵上,像是微弱的星火。
他隻能隱約看見她側臉柔美的輪廓。
他心疼她淋雨,折了一片芭蕉葉,想遮在頭上替她擋雨。
偏偏他又覺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他就是不願意讓趙溧陽知道自己心疼她,否則她肯定仗著自己的喜歡越來越無法無天。
思來想去,他將芭蕉葉扔了,提著燈走了過去。
他一腳踩在了芭蕉葉上,然後沉默無言的走過去站在了她身邊。
他們兩個就這麼呆呆的坐著。
雨絲輕飄飄的落在她頭發上,凝結成了細密的水珠,他很想伸手給她撥開,但是忍住了。
他見她不高興,很想哄哄她,說幾句軟軟話。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些事情他好像天生就不會。
他不會說好聽的情話,他不會哄她開心,他更不會像其他普通男子一般溫聲細語。
他們兩個,坐在那裏坐了一夜。
他恍惚間覺得自己在流淚,一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書桌前的一盞燈火,以及滿案幾零散擺著的折子。
原來是他批折子批到睡著。
他夢中驚醒,有些恍惚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切。
夢裏的場景就好似吃了一副慢性毒藥,伴隨著蘇醒,藥勁慢慢上來,讓趙貞如有些頭疼。
他揉了揉太陽穴,隨後雙手無力的垂下,落在案幾上。
他盯著雪白的宣紙,想起夢裏的場景。
他輕輕歎息一聲,一時間,房間裏好像起了風。
原來……他早就錯了。
從一開始就錯了。
如果那天他將那片芭蕉葉擋在她的頭上,如果他在她入宮之前開口說出那些話,如果他在太平別院肯低下頭來哄哄她,也許她……她就不會離開了。
原來,年少的他,竟是倔強冷酷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為什麼,那麼多的話沒有說出口。
趙貞如拿起架上的狼毫,手臂翻動,揮墨之間,不多時宣紙上便深深淺淺的出現了一個人影。
宣紙之上,油墨侵染,隻有一個女子的輪廓,卻沒有臉。
那女子身處層層疊疊的別院之中,衣袂輕輕飄飛,坐在秋千架上搖晃著,發著呆。
饒是如此,卻隱約可見其秀麗婉約。
趙貞如畫到這裏,停下。
“趙小六,我恨你。”
他說了一句,眼睛卻盯著那人空白的臉,他的眼睛空落落的,仿佛漂浮在無盡孤獨的大海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