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產子(3 / 3)

燕九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著,產子已經耗盡了她的力氣,此時竟然連寒月弓也提不起,更別說拉開。

盡力拖延時間……腦海中響起黑尉的聲音,隻是他話還沒說完,原來離他們還有近百步之遙的歐陽清突然淩空躍起,同一時間,長鞭呼嘯而出,直直地卷向她。

燕九本能地想就地滾開,但卻清楚地意識到如果自己避開,身後的陰九幽和孩子就會被擊中,當下一咬牙,抬手去抓那及身的長鞭。

“不可!”就在此時,身後傳來陰九幽急促的警告聲,接著背上一沉,竟然被撲倒在了地上,同一時間,懷中被塞進某樣東西,她下意識地抱住。長鞭擊在血肉上的沉悶聲音傳進耳中,她卻沒感覺到絲毫的疼痛,立即知道是陰九幽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了這一鞭。

連心疼也來不及,壓在她身上的陰九幽已被卷起,狠狠砸向水牢的石壁,在鐵鏈清脆的撞擊聲中“撲通”一聲掉落水中,然後一切突然歸於寂然。原來那歐陽清的鞭上帶著反卷的力道,若她手抓實了,隻怕一隻臂膀會立即廢掉。陰九幽熟知歐陽清的武功,自然明白這一點,所以在撲向燕九時順帶將孩子也放入了她懷中,否則此時孩子隻怕已落得相同下場。

“陰九幽———”燕九驚叫,心知經這一撞一摔,他凶多吉少,心中不由大慟。懷中孩子不知為何竟然停止了哭鬧,安靜得讓人害怕,在歐陽清看向黑沉沉的水池尋找陰九幽的下落時,她慌亂地摸向孩子的口鼻,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氣息。

她呆住,就連歐陽清的目光掃過來也沒察覺。

“太著急了……”歐陽清自言自語,仿佛是想要印證他的意思似的,放緩了腳步,“把孩子給我,我就放你出去。”他誘哄,顯然也感覺到了燕九的異常,生怕她做出什麼讓他無法意料的事。

“別過來!”燕九受驚地回過神,抱著孩子就往水中跳去。她以為陰九幽死了,孩子也沒了,霎時心如死灰,連恨也無力,隻是覺得不如一家人就這樣死在一起算了。

“想死?把小孽種留下!”歐陽清見狀不妙,長鞭再次卷出,如有靈性般在幽暗的空間裏一下子纏緊燕九懷中的孩子,將他硬生生從母親的懷中奪了過來。

他此時已被卿溯以及其他部的首座逼得退守這水牢,原本是想來抓陰九幽去要挾對方的,不想竟然會失手弄死了他,如今手中唯一的籌碼就是這孩子了,怎麼可能讓他跟著燕九一起去死。

孩子落入手中,他轉身便往外麵走去,不再理會燕九的死活。

燕九嗆了幾口汙水,然後浮起來,剛生產過的身體經冷水這樣一浸,頓時寒不可當。但是她並沒有馬上從水中起身,而是在其中緩慢地淌著,尋找陰九幽。

“陰九幽……”她喊,聲音顫抖,是因寒冷,而不是因恐懼。在抱著孩子跳水那一刻,她就已經絕望,此時反而恢複了冷靜,隻是想著先找到陰九幽的屍體,然後再去找歐陽清討回自己的孩子,總之,誰也別想分開他們一家人。

在靠近石壁的水中,燕九摸到了陰九幽,讓她意外的是,陰九幽竟然還活著。雖然氣息微弱,但確確實實活著。大喜之餘,她拚命將他拖上岸。

“陰九幽……陰九幽……”兩具同樣冰冷的身體緊貼著,互相汲取著溫暖,燕九一遍又一遍揉搓著陰九幽的四肢和心窩,一邊焦急地喚著他的名字,如同當初從開滿優曇羅花的小穀出來時那樣。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工夫,燕九卻像是過了一世人那麼長的時間,懷中的陰九幽終於“唔”的一聲緩過氣來。

“我沒事。”他開口,虛弱卻清晰地道。

頭突然被緊緊抱住,一張濕漉漉的臉貼上他的,然後他嚐到了鹹鹹的味道。很多年沒有被人這樣著緊過……不由自主,他側過臉,輕輕蹭了蹭近在咫尺的柔軟唇瓣,似安慰。

靜靜流動的黑暗,急促的呼吸,漸轉溫暖的氣息,沉默中有生機悄然滋生。

“你藏好,在這裏等我,我去帶孩子回來。”片刻之後,燕九毅然放開他,拾起地上的寒月弓,頭也不回地往未關的水牢外麵走去。

孩子被奪的狂怒和劇痛以及對他有可能還活著的期待竟然激發了她身體中潛藏的力量,寒月弓入手的那一刻,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狂躁和嗜血欲望。

“九……兒!”身後傳來陰九幽幾不可聞的喊聲,她不由握緊了寒月弓,卻沒有回頭。

隨著燕九的背影消失在石階之上,幾聲淒厲的叫聲同時傳了進來。

陰九幽看著石門處射入的天光,不由歎了口氣,吃力地支撐起自己,緩慢地挪進光線照射不到的石階死角,然後盤膝而坐。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

半闔眼,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心中浮起的擔憂焦躁。剛出生便被擄走生死未卜的孩子,產子後便遭冰寒汙水侵體身陷險境的燕九,這個女子對自己的一往情深,自己對她的利用和戲耍……

雜念紛至遝來,悲喜憂急怒傷各種情緒如同蛛絲般將他纏繞,他越急於入定,越是難以排除,反而導致心口煩悶不堪,幾欲嘔出血來。這是自在宛陽自廢武功之後便再沒出現過的情況,他雖知不妙,卻無法控製。

心不能製,幻象叢生。

一時他感到自己仍然年少,正在沙場上與兄長們一起殺敵,黃沙漠漠,鮮紅的血肉襯著兵器的冷光,在沒有暖意的日頭下,說不出的淒豔詭麗。從此,他愛上了紅色。

一時大雪紛飛,他正從外麵卸甲歸府,看到一白衣單薄的女子正側倚著株盛開如血的梅樹低低而泣,原本應該是讓人心生憐惜的場景,他卻意外的平靜,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仿佛那是個毫不相關的人一般。

一時遍地豔紅的花朵,一個綠衣少女獨坐其中,唇含著溫婉的微笑,眼睫半垂地吹著一支雕刻著柳枝飛燕的碧竹簫……

簫聲幽噎,讓他逐漸沉溺其中,隻覺心中既酸澀又甜蜜,既柔軟又歉疚,竟是難以自抑。

放下!狂性自歇,歇即菩提。

突然,了塵柔和慈悲的聲音破開簫聲的迷霧,如暮鼓晨鍾般撞入陰九幽的耳中。他渾身一震,簫聲斂,幻象滅,周遭頓時恢複清淨。背上不覺冒起一層冷汗,心知若無了塵適時打破迷障,自己恐已入魔。

“隨順世緣無掛礙,涅槃生死等空花。”了塵長吟道,而後一切歸於寂無。同時,陰九幽也進入了無人無我的定境。

初禪念住,二禪氣住,三禪脈住,四禪舍念清淨,動靜二相了然不生。

也不知過了多久,正在陰九幽處於不取於相,如如不動的境界之時,但聽“轟”的一聲巨響,如同驚雷,將他震醒。

睜眼,周遭一切雖然仍被黑暗籠罩,在他眼中卻清清楚楚,纖毫畢露。麵對這樣的改變,他心如靜湖,波瀾不起,似乎本該如此。

那聲巨響,原來隻是水牢石門移動的聲音。

站起身,抬腳,但聽嘩啦兩聲脆響,束住腳踝的鐵鏈脫落在地。

“綠衣金經,一任觀自在。虛空十二藏,非相非如來!”大笑聲中,他從容往石階上走去,將諸黑暗與惡臭皆拋於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