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不明白一向精明的大姐為什麼會那麼傻,如今方知,若能得到那樣的幸福,便是讓她付出了性命去交換,她也是願意的。
再次上雲渡寺,毫無意外的沒有見到陰九幽。燕九心中主意定了,反倒不再著急,隻是在外麵等到天將黑的時候就自己離開了。第二次如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然後在她第九次造訪雲渡寺時,她見到了那個給陰九幽剃度的青衣和尚。
那一天,一直陰霾的天空竟然破天荒地收了雲,露出清澈的藍色以及和暖的太陽。於是,寺廟前那株古杏便如同爆豆子一樣,深紅到淺白的花綻滿了枝椏。
和尚自稱了塵。了塵,燕九自然是知道的,中原三主之一,沒想到曾經與他並肩的陰九幽竟然入了他的門,做了他的弟子。世事之變化,當真是讓人難以預料。
“貧僧正要下山,便順道送姑娘一程吧。”和尚說,眉眼溫煦,讓人感到說不出的舒服。
他看上去很年輕,眸深若水,清澈無垢,清眉修長,隱隱透出一股祥和之氣。這樣的人,不需故作姿態,亦讓人無法拒絕。
燕九原本以為他是來勸自己放棄的,但是直到走到山腳,回到她暫時借住的農人家門前,了塵都沒說過一句與陰九幽相關的話,偶爾開口,也無非是叮囑山路崎嶇,上下要小心之類無關緊要的事。
看他轉身要離開,還是燕九自己沒忍住。
“大師,你難道不認為我這樣每天到貴寺打擾,太強人所難嗎?”就像來給她開門的僧人一樣,會不悅不耐,甚至避門不啟。
她是有自知之明的,不過自知歸自知,卻絲毫不會影響到她的決定。
了塵聞言,停住,微微一笑,手掌翻轉,一朵杏花落進了門前的小溪之中,然後順流而飄。陽光下,隻見流水清澈,水下青石圓潤,水上紅杏嬌豔,讓人不由心神一動。
等燕九回過神時,青衣和尚已經不在,離去前終究什麼也沒說。但是她又隱約感覺到,他所要說的話都在那一翻掌中,都在那落花流水青石之上。
於是,之後,燕九在溪邊坐了一整個下午,直到夜色降臨,農家大娘叫她回去吃飯。
燕九不笨,甚至還可以說很聰明,但是這種聰明在禪語機鋒麵前到底沒什麼用處,因此,她終究沒弄明白了塵的意思。隻知道,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為,他大約是不會反對的。
確定了這一點,她也就不再胡思亂想。
……
次日,再上山,遭遇到閉門羹後,燕九沒再如同往常那樣輕易離開。
她本來便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能忍到現在,不過是想給陰九幽一個緩衝時間,讓他做好她不可能放棄的心理準備而已。
在見過了塵之後,她想她已經不必再等了。
不想與看門僧直接動武,她一箭射斷了雲渡寺寺門上的匾額。她身懷六甲,雲渡寺的僧人必然不敢對她怎麼樣,這一次陰九幽非出來見她不可。
果不其然,看門僧進去後,一炷香工夫不到,陰九幽走了出來。
他還是一身緇衣,隻是長發已去,便斂了妖嬈之態,添了清肅之意。
“九姑娘不知有何話要與在下說?”他語氣平靜,並不見被逼迫的怒意,神色安寧祥和。便是入了佛門,他在行為稱呼上依然隨性而為,並沒克守戒律。
看著這樣的他,燕九隻覺胸口一酸,臉上卻掛起溫婉的笑。
“陰九幽,我要你跟我走。”她柔聲道,話裏卻是不容拒絕的強硬。
聞言,陰九幽似乎並不意外,目光掃過她的肚子,而後再回到她臉上。
“你已經做好決定了?”他溫和地問。
燕九知道他的意思,是在問她,是不是明知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卻仍然要這樣做,問她是不是一定要跟一個已經放下了七情六欲的男人在一起。
“不錯。”她沒有絲毫猶豫,就如當初,了塵為陰九幽剃度問他是不是決意出家,後無退悔時,他回答得毫不猶豫一樣。
“那你稍等片刻。”陰九幽微頷首表示明白,而後轉身進了寺廟。再出來,手上拎著一個青布包袱。
“走吧,九姑娘。”說罷,他率先往山下走去。
看著他清瘦卻從容的背影,燕九有片刻的怔忡,直到他走了幾步,回過頭來詢問地看向她時,才趕緊邁步跟上,伸手緊緊拽住了他的衣擺。陰九幽也由得她,並沒掙脫。
“你懷有身孕,不宜長途跋涉,我們就先在這附近找個地方住下。”即便出了家,他還是溫柔而體貼的,會在陡峭不平之地扶上她一把,也會在作決定前先為她的身體考慮。盡管相較之下,下山的路於武功盡失的他來說走起來其實更加吃力一些。
燕九一路沉默,因為事情太過輕易達成,反而讓她心中隱隱有些不知所措。
兩人仍然借住在那戶農家裏。花了點錢,請屋主又在旁邊多搭了間草房。
睡簡陋的草棚,幫著屋主老夫婦做些粗重雜事,燈下念佛閱經……陰九幽的日子與在寺中並無兩樣。時間如流水,悠悠靜淌,他也便如同這清溪流水般,平靜溫和,波瀾不起。
燕九知他從來沒將自己放在心上過,這樣的情景早就料想到了,倒不是多麼難過,隻是偶爾仍會有些恍惚,自問難道這就是自己想要的?心相隔那麼遠,便是住在一起,終究還是寂寞的。
那一夜,她拿出了久不吹奏的簫,坐於溪畔。伴著弦月,水光,簫聲響了起來,幽咽難言。
他不將她放在心上,那也……那也沒什麼。反正,她是再也不會離開他的。
想到年前一別,差點就成永訣,她心中就是一陣劇痛,簫聲變得低回,如風中之煙,時斷時續。
身後傳來木門輕輕地吱呀,然後是緩沉的腳步聲,燕九身體微僵,知道是他來了。自從他失去武功後,他走路便再也沒辦法落地無聲。
她吹的還是《五更鍾》,正吹到一半,所以即使心緒浮動,卻也沒停下。也許,這曲子牽動了他的情緒……
正如此想著,心中因這個想法而酸澀悸動緊張之時,一件衣服披上了她的肩,打斷了未完的曲調,也讓她心中一涼。以前,他是從不會中途打斷她的,何況還是這首他最喜歡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