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2 / 3)

“你聽話,九年很快……”她說著連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的言論,臨起身時,那人於她身後大叫:“伍雀磬,放開我,我讓你放開我!”

鐵鏈相撞,四壁回響。她很快回返,摟著對方抵死親吻。“馬含光,你一定不能有事,你娶了我,無論日後你做任何事,你要想想,是為了我……”

他於那幽深洞境中望她離去,前塵盡滅,日月難辨,他終還是於此泥淖中送她遠走,如那年年歲歲無法擺脫的噩夢。

閉眼,眼角滲血。

伍雀磬出達摩洞時,如悟禪師仍在外守候。她一入一出心境全變,受馬含光感染,竟不由得生出幾分怨恨。

如若少林肯大大方方出借易筋經,馬含光不必受拘禁之苦,更不會徹底入魔。

“馬施主可還安好?”

伍雀磬回以一笑:“放心,從今往後,他會活得很好。”

那如悟禪師略微頷首。

“可若他活得不好,”伍雀磬補道,“萬極將撕毀協議,與中原武林,舉宮一戰!”

日後時移世易,伍雀磬以為,所謂憤恨,終會如煙消散。

然而年年來赴少林之約,她於達摩洞外,再也不聞馬含光聲息,卻於那刻,恨這天下,恨她自己。

她曾想放下萬極公務,便於嵩山的五乳峰下安家,但那年萬極方經曆一場分崩離析,她被人三催四請,終需盡些宮主之責。

說到底,她為馬含光總不能摒棄所有。沈邑謂她是無病呻吟,既然馬含光攝元功內傷已有起色,少林難道會虐待於他?她即便於五乳峰下長住,九年之內,仍見他不得。既然無能為力,倒不如去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例如將萬極打理得井井有條,備好一切,靜待馬含光回歸。

漸漸於忍耐與無法忍耐之間,年華逝水,九年之期近在眼前。

那一日,她攜萬極親信弟子守立在外,少林武僧終有那麼一時半刻讓出禁地入口,伍雀磬聽著胸中心跳怦怦,豎起雙耳,終於不久後得聞一人沉緩腳步。

那人走得不快,伍雀磬險些要飛奔迎接。可她是一宮之主,年歲不小,再行此舉,便要被馬護法斥她缺了架勢。

腳步聲愈近,漸漸一圈人影,顯露於洞中昏黑之處。

那人曆經九年歲月沉寂,日夜清貧,身形自不可能健壯如前。他曾消瘦,五官顯露於光下的一瞬,卻也好似昔日一別,恍如昨日。

眉眼更清冷了些,平靜而寂寥,麵目白得更甚,強光之下,青絲中的幾許銀發白得晃眼。

他太久不見日光,雙眸不自然地微微眯視,眸光渙散,雖以手遮眼,然眼淚還是不受控製順頰而落。

伍雀磬上前,心急要為他纏上紗布,擋下那日頭高照。

他卻將她手按在半空,隔著迷蒙,靜靜地注視於她。

她忽而伸手將他攔腰摟抱,臉頰貼於他嶙峋肩頭,濡濕衣料:“馬含光,太好了……”

他張手將她拘緊,張了張口,卻未能吐出隻字。

由達摩洞釋出的馬含光,魔性盡除,隨之而來的,是整個人沉默得可怕。

伍雀磬為他裹好雙眼,他慢慢牽住她的手,隨她離去。

回返雲滇的一路,她有萬語千言對他傾訴不盡,他默默注視她,每次想去開口,啟了唇,默然半晌,無法出聲。

他以手指著自己雙唇,伍雀磬握住那手,寬慰:“我知道,沒關係,慢慢來。”

他回握她,努力再三,道出一個唇齒不清的“好”字。

伍雀磬又想落淚,她堂堂萬極宮主,這幾日人前人後也哭了十回有餘,她不敢於馬含光麵前放縱,總覺得此人變得寂靜而遲緩,她怕驚著他。

她不知對方九年之間起了何種變化,以致他連開口都變得如此困難,但有一樣事顯而易見,治愈走火入魔絕非坦途,哪怕有易筋經,他若不能似那些少林高僧般道心堅定、古井無波,隻怕易筋經也練不成。

馬含光仍舊是以萬極首座護法的身份重踏雲滇,但他並未能肩起護法一職,始終於武王峰上靜養。

許多人未曾見過他,聽過他的軼事,將他視作神秘重重。然而唯他周遭之人,才知此人隻剩當年的一副軀殼。他甚連記憶都模糊不清,曾經得心應手的部下,他認不出,連名字都喚不上,所有人都覺得不應該,唯伍雀磬覺得應該。

她無心在乎那些事,她更在乎他活著,回到了她身邊,或者是她自私,但再多的奢求她也奢求不起。

武王峰上夜燈長鳴,她那日晚歸,入殿時見到馬含光伏在桌邊淺眠。

他在等她,無論多晚,都會等。但他較以往嗜睡,也不再有夢,時常昏昏欲睡。

伍雀磬取了衣袍,輕手輕腳為他披在肩頭。馬含光隔了稍許,抬起頭來。

他額間有塊通紅的印子,幾縷發絲也貼覆臉頰,伍雀磬笑著給他挑開,他又揚手,於那處摸了摸,將發絲理開去。

“等我麼?”

他點頭。

“做夢了麼?”

他笑著搖頭。

伍雀磬坐去他腿上,攬他的肩,頭低下去,慢慢親吻。

馬含光很快便會回應,隻是不激烈,也不沉淪。他一點一點地回應她的吻,克製著咬合,無論她怎樣情動,他似是一潭攪不起波濤的深泓,卻從不會稍有拒絕。

伍雀磬於親吻之時睜開眼來,望去他微闔眼睫,那回應固然清淺,卻並不顯厭惡。

她與他薄唇分離,寸許處,嗬氣如蘭:“告訴我,這九年你是如何度過,你又……是否恨過我?”

馬含光輕顰眉心,將她拉近,難得主動吻了起來。

她覺得,他總有些避退,然而即便不語,他仍舊要向她傳達:他對她有多在意。

後來某日,馬含光於武王峰上白日走失,宮主被驚動,全宮上下都為尋他們的首座護法,整整一日煞費苦心。

“稟告宮主,馬護法現正於蜃月樓外。”

伍雀磬風風火火趕去,見那人正對那空空樓閣的守門弟子做著比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