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語畢一腳踏下去,正對某一截尚算完好的斷肢。馬含光手如利爪,一把就將其腳踝扣住,似要捏碎骨頭的力度,痛得孔玎顏口吐嗚咽。
馬含光將人推開,又重回那先前的步驟,細細地收揀,直至意識稍複,麵對著滿眼散沙,一塌糊塗,動作稍頓,忽又瘋了般將手插入沙中,發狂似的不斷深掘。血腥混入濕沙,顏色愈深,他緊緊攥著那沙粒,一連幾日的頭痛終於徹底發作出來,眼前景象都似翻卷波濤般不斷扭曲。
孔玎顏卻偏偏於這時要拉他起身,他眼睫稍抬,露出空洞眸光,忽而轉身,猛地將人撲倒在地。
馬含光壓在她身上,孔玎顏心中咚咚直撞,卻聽其道:“昔日九華有位師傅,最擅雕刻,有人去問他如何能將飛禽走獸刻得活靈活現,他答:技巧就在於掌握其經絡骨骼的走勢,而速成的辦法,便是將其剖開來看個清楚。”
馬含光袖刃微露的手於孔玎顏麵上輕輕劃過,明明眼睛裏冷若冰霜,神情裏卻湧現再生動不過的笑靨。“可我還有一個更好的法子,不如直接將你塑成人像,又還有什麼比得上一個真人細膩?”
“你瘋了!”孔玎顏駭得大叫,本身已再沒了那些橫亙心竅的癡迷與愛慕,隻覺壓住自己的此人,滿眼裏都是那種癲癡得不可救藥的瘋魔,他要將自己剝開,又或活生生砌入沙粒裏,哪怕是自出生起便失卻清明昏聵無知的瘋子,也絕無可能有此喪心病狂的想法!
“放開我!”
馬含光雙手於她麵上撫摸,笑顏紮眼,似果真忖度著要自何處向她下手。
“放開她!”
離二人不遠的礁岩忽有人影竄出,便是方才孔玎顏現身之處。伍雀磬原被點了穴道一直安置於那礁石之後,是以方才發生的一切都親耳聽聞,如今危急關頭,她不顧自損才衝破穴道,幾個縱躍就來到了馬含光與孔玎顏近側,大聲喚他清醒。
那近前的第一眼當真不堪入目,便見男女二人攪纏一處,上下疊壓著,伍雀磬猛地蹙眉,視線就別了開。
孔玎顏喊著救命,伍雀磬聽後好笑,當整個琳琅莊為她的性命殫精竭慮,她卻就這樣自投羅網,還不帶一名護衛。
“馬含光你先放開她,殺她也不急在一時。”
伍雀磬有心將兩人分開,當一觸碰男人身體,原也隻作尋常的感觸頃刻間便蔓延全身,她竟隨他一般雙手顫栗起來。
她原本也離得不遠,方才至今發生了什麼隻憑聲響也能猜個大概,孔玎顏做了什麼,馬含光因何要殺她,伍雀磬全都一清二楚。
可那又怎樣呢,殺了她重砌了沙雕,那曾經死去的人就能夠複活?她從不知這人懷著如此之深的愧疚,的確,是愧疚。他所認識的師弟從不是狼心狗肺之輩,如今連潛入萬極的真正原因也已大白,她很能夠體會他當日不告而別的心情——雖然,他心中所鍾情的可能已隨著事易時移換作別人,可他仍舊愧疚於她。
馬含光揮手一掃,伍雀磬被堪堪震飛,而她還來不及再度起身,孔玎顏已大張雙目,被那狂躁之人強摳後腦,麵目埋入馬含光胸口,而一隻手卻已靜靜捏住她纖細頸部。
伍雀磬踉蹌著跑近,馬含光鬆了手,人亦徹底安靜。他怔怔望住身下女子死不瞑目的驚恐麵容,略略偏頭,有冰冷之物滑出眼角。
“她已死了,你還不放開她麼?”
馬含光跌坐一旁,卻忽地一手抵住側額,很快是另一手,兩側用力箍住頭額,似有莫大痛楚逼得他麵目幾乎變形。
伍雀磬傾身上前,不做多想一把將人抱住,勸慰:“沒事了,什麼也別想……”
馬含光深深吸氣,卻無法發出任何聲息,哪怕是將身邊多事之人推開的力氣也欠奉,隻能忍著劇痛,聽那人一遍遍喚著:“馬含光,沒事了,馬含光……”
少女稚嫩言語雖在耳側,入他腦中,卻似遠在天邊,直至她鍥而不舍,由無限遠處又真切地回到了他耳際。
馬含光蹙眉闔目,身體微蜷,伍雀磬立在近側,下頦抵住他肩膀,以莫大的氣力試圖將此人不斷擁緊,似乎每用力一分,便能夠向那昔日的師弟更靠近一寸。她全心全意紓解他痛楚,根本也無心思索自己喃聲說著什麼,或者她一個不慎就吐露些什麼,然而對方自顧不暇,更不知她言中有物。
許多時候,咫尺天涯相隔一線。而他想要的,永遠都遠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