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毫無懸念失了掌門器重,又得了全派上下的詬病,馬含光每日仍是獨來獨往,卻並非孤高,而是孤零零那般落寞。
伍雀磬仍是時時地關注,若有人將馬含光當作談資,她必出言維護,卻不敢走到那人麵前安慰。生怕對方當她告的密,更怕自己稀鬆平常的小人物,不夠格與他說磨難是福的闊論。
而馬含光這端師恩鬆弛,同輩中無人交好,無人互勉,更無人督導,根本上已是遊離邊緣,終有一日退下那炙手可熱的神壇,少不得受當初眼熱之人的刁難排擠。
伍雀磬昔時年少,當九華是世間最潔淨之地,人人都是恭敬友愛,卻哪想單單一個馬含光,就激發出那麼多積蓄已久的仇視嫉妒。
由十王峰,一路不受待見,級別越貶越低,待伍雀磬隨師長外出對抗邪道歸來,九華山上七賢、天台、蓮華三座高階弟子聚集的主峰,已再無那人容身之所。
伍雀磬是負傷歸來,魔宮萬極中人擅使毒,交戰中一把毒粉迎麵投來,毀了她大半視力。
正殿上,伍雀磬模模糊糊隻能看見兩道人形,掌門與她師傅,洋洋灑灑相贈她通篇嘉許,卻因她雙目受損,再不適宜舞刀弄劍,另與她安排了住處叫她好生靜養。
她懂,本就是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弟子,目不能視就成了累贅。九華不養廢物,人人都需有一己貢獻,她能留下來,已是師門不棄。
伍雀磬搬了家,拎了兩大袋包袱的行李,童子引路領她去山腳的農田茅舍,平日九華的供給有泰半出自那裏。
田埂上馬含光正犁地,回頭便瞧見了她。
太陽白花花的,伍雀磬眼中隻是一道顏色發白的光斑,而有人一直望著她走進一間茅舍都未曾收回視線,她卻半點也不知。
一住就是半月,伍雀磬已摸清左鄰右舍皆為受雇務農的山民,就是有時辨不清誰是誰。
她能比瞎子多看條影兒,卻還不比瞎子靈敏。
鄰家有位嬸子愛在日暮拉她搭夥,她這日走慣了門路,輕車熟路便上了門。
門一推就開,她帶了一屜肉包子,是自己閑來無事蒸的,因而進門便炫耀:“嬸子,我今日可沒將包子包露餡,個個好模樣,不信你檢查。”
她聽得有人靠近,便將手中抱著的端過去,又道:“還有我師姐捎來的山棗,可生脆了,帶來給你嚐嚐。”
說著將肩上包袱取下遞出去,又摸了胸中塞著的一個紙包,“這是肉脯。”也沒多想,一股腦兒盡往前送。
那被她貿貿然塞滿雙手之人,隔了隔,問:“還有麼?”
是把微顯沙啞的男聲,伍雀磬嚇得驚叫,喝:“你誰?!”
那人回頭將占據雙手的吃食擱下,伍雀磬已又問道:“趙家嬸子呢?”
“他們一家回鄉了。”對麵男聲雖然微啞,卻相當年輕,音色裏有股低沉柔韌的生動。
“我暫居此處,替他們照管屋前的地。”伍雀磬怔愣著聽人把話說完,微覺羞赧,“哦”了聲道:“我常來他們家搭夥,以前沒聽過要回鄉……是我擅闖了。”
粗衣清秀的少年直視她的眼,隨口道:“無妨。”伍雀磬卻已摸索著去桌邊端起她的包子,山棗也背回肩頭,肉脯摸一圈沒摸到,就訕訕地說要走。
“在這裏。”那人給她遞到了手指邊。
伍雀磬一接又覺得怪小家子的,推回去:“這個給你吃,很香。”對方不及反應前她就拔腳走了。
房門開合,馬含光走至窗前,院子裏能見她一串小碎步疾行如風。
那日後伍雀磬煩悶了一陣,她素日的來往已是極少,左鄰右裏再不串個門,長日漫漫她不知自己還能做個啥。
因此不多久聽聞隔鄰家有動靜,她便站在院外茫茫然對著棵樹樁問:“下地要幫忙麼,我能去看看麼?”
馬含光不知何處下手,似棘手般將她轉正了方向,“我帶著你。”
這人的聲音當真年輕,卻有股與他嗓音中年紀極不相仿的耐心與沉穩。
伍雀磬抓著他衣角,覺得春陽暖暖的很是光明。
她一路走一路問他許多事,她未能辨出他的嗓音,可巧,已過了少年變聲。
她也想不到堂堂九華弟子會被閑置到山腳種地,就與她一樣。
但無論如何,兩人平平淡淡,也算有過一段閑散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