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回應,卻是耷下眼,嘴唇剛硬如一線。
她說:“你要比慘麼,你爹娘舍了你,到底還費心費力地給你打點。單拉著我與師兄又求又拜,就表明在乎你,舍不得你受苦,一心將你托付往好去處。我呢,我爹娘是誰我也不知,將我丟在高崗上——對,也是發災,澇災,我師父經過救了我,否則卷進泥湯子,你再想見我,就要做我的替死鬼,叫我活吃了你!”
她作勢比出個嚇他的手勢,他麵無表情望她,怪無趣的,伍雀磬訕訕收了手。
馬含光著實漠然地將人晾了好一會兒,斜陽沉落前,伍雀磬歎氣,挨著人身側並坐下去。
“我同你道歉行了罷?真大爺,你這一跑,師兄氣得直訓我,也不知小孩子家家哪來這麼大脾氣。”
馬含光卻道:“我沒生氣。”
“咦?”伍雀磬側過眼,垂暮時分柔和而澄明的光,終令麵黃肌瘦的少年,眸子裏生出與其年齡相稱的微芒與靈動。
二人對視少頃,馬含光就把臉偏去一側,重複:“我沒生氣。”
“這是有多賭氣,還要一句話說上兩遍。”
馬含光不作聲,伍雀磬審視對方,兩眼眯視著,不信他能將自己執著而強烈的視線當成不見。
“我本要去找爹娘……”這人過了片刻果然開口,“我不甘心。”
她苦笑了下。
“挨餓我不怕,再苦我也不怕,我能找口糧,能顧好自己,不要誰為我分心;我跑得不慢,舍粥舍糧都能搶個先,野地裏有活物撞運也能獵著,林裏結果的樹都能爬……我什麼都能做,不能的也會學。我知爹娘幸苦,不說替他們分憂,照顧弟妹卻也可勉強分擔。我不明白,為何他們就如此執意要將我托付往別處,我還以為自己不是特別得礙事……”
他越說越小聲,頭完全垂下來,倒不是如何痛苦不堪,很奇怪伍雀磬竟能一眼分辨,他這模樣,倒像是倦了,放棄了,完全地甘心了。
伍雀磬女子肚腸,當即就被觸動心坎裏最柔軟的自憐之處,深深吸了口氣,接道:“你這話我也問過自己,是不是生得不合時,樣貌不可人意,又或者是個女娃娃,所以爹娘不要我。可我會對他們好,會做天底下最孝順乖巧的閨女,隻要他們留下我,我一定會證明他們沒做錯……隻可惜從來不存這種機會罷了。”
馬含光頭低著,聞言動了動手指,不知為何,想抬眼看那說話之人。
伍雀磬接方才所言,續道:“你這情況,未必沒有其他可能。或許就因為你太懂事,什麼都苛責自己,什麼都緊著別人,反將自己委屈得不成樣子。瞧瞧你,這樣瘦,你爹娘怕是實在看不下去,卻又無力將更好的給你,才唯有讓你離家,心說見不到又如何呢,隻需知道我兒吃喝不愁就比什麼都快慰了。”
馬含光不是不曉事,這樣微乎其微的可能,換雙他不熟悉的父母,興許說得通,但嘴上仍是道:“我懂的。”
伍雀磬見他受教,衝他笑,“天下哪個父母不疼兒?你這樣想,此刻分離隻為來日相聚。父母給你擇了好去處,你隻要好好幹,拜入九華,名揚天下,對方哪怕相隔千山萬水也知你成就,到時帶著弟弟妹妹來投奔你,可不就一家團聚了?”
他聞言,沒多想便點了頭。
“還有啊,師父說我這名字是他老人家信手拈的,往後就算名氣再大爹娘也難以認得,所以小弟弟你受累,捎著我這份,闖出名堂,證明咱們不比誰多餘。”
馬含光點頭,霞色披靡的曠野裏,她還是頭回見他眸子裏有意氣決然的光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