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物理閑閑地坐在舟內刻版雕,這是他當日答應為杜十娘刻的‘精品’。秉著慢工出細活的真理,他時不時喝口茶,一邊和杜十娘閑磕牙,一邊慢慢刻。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如果他沒記錯,今日會有個傻瓜送上門,如果他還是沒記錯,那個傻瓜叫‘孫富’……
“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
高亢的吟詩之聲自舟外傳來,範物理輕輕一笑,目光深沉。
收拾情敵,他樂意得很!範物理緩緩放下手中的刻板,對杜十娘燦爛地笑著,露出一口白牙,說道:
“十娘,我出去玩了。”
“啊……玩?外麵狂風大作,你……”杜十娘話還沒說完,範物理已然消失在船艙門口。杜十娘有些憂心,這哪裏像是被通緝的人,反倒像是要通緝別人似的。要到何時,她才能猜得透李甲的心思啊。
範物理自然不會擔心被李老頭抓到,在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之前,他安全得很。原因很簡單,曆史沒這段戲嘛!
“這位仁兄貴姓?”鄰船的一位錦衣公子高聲問道。
範物理上下大量了他幾遍,貂帽狐裘,腰際層層疊疊地掛了幾串珠佩玉器,雙手白胖,十根手指,起碼帶了六、七個翡翠戒指,很顯富態。那一身扮相,就好像對著別人大喊‘快來搶我吧!’似的。
“免貴姓李。這位公子好興致啊。”範物理站在自家船頭,要笑不笑地說道。原來孫富就這副德行啊。
“嗬嗬,大風阻渡,一時百無聊賴罷了。聽李公子口音,不似江南人士。敢問公子鄉貴?”那孫富一臉的獻媚,臉上堆滿笑容。狂風呼嘯,幾乎蓋過了他略顯尖細的嗓音。不過,即使聽不見,範物理也知道他要說什麼。課本交代得很清楚。
“小生祖籍浙江,這位公子貴姓?”範物理明知故問道,很想翻白眼,連他自己都覺得羅嗦。
“哈哈,免貴姓孫。四海之內皆兄弟,賢弟若不嫌棄,喚我一聲孫大哥可好?”
“……”這麼快就開始攀親戚了,範物理撇撇嘴角,果然無商不奸。
這孫富家資巨萬,積祖揚州種鹽。年方二十,生性花心,慣向青樓買笑,紅粉追歡,嘲風弄月。事有偶然,那夜孫富泊舟瓜州渡口,獨酌無聊,忽聽得歌聲嘹亮,蕩人心神。於是起立船頭,佇聽半晌,方知那鳳鳴一般的清音之聲出自鄰舟。正欲相訪,音響卻倏地寂然下來。孫富便派遣仆者潛窺蹤跡,得知是李家雇的船,並不知歌者來曆。孫富憑借自己幾年尋花訪柳的經驗,知道此歌者必非良家,於是便展轉尋思,通宵不寐地苦思相見之計。捱至五更,忽聞江風大作。心中頓時一喜,暗笑天助。
於是一早起來,那孫富便迎著狂風,對著人家船門作起詩來,目的就是要引船主出來一探究竟。而範物理自然是知道這段機緣的,不然他也不會讓杜十娘清唱一曲。杜十娘之所以流芳百世,自己……不,李甲之所以遺臭萬年,全由這一曲所致。他不介意‘李甲’的名號會怎樣,但十娘的風骨俠女之名,他是定要流傳下去的。
“好啊,孫大哥。”範物理笑眯眯地應道。
“哈哈,太好了。船頭風大,我倆這樣隔船攀談未免費勁不少。孫某與李賢弟可謂一見如故,到酒樓細敘如何?”
“當然。”範物理依然笑著。
隨後,兩人一起上了岸,頂風行將不遠,便看見渡口酒樓一座。二人一先一後地上了樓,範物理選了個鄰窗之座。落座後,在兩人寒暄客套之際,酒保便上齊了酒菜。那孫富舉杯勸飲道:
“李賢弟,自古就有把酒酬知己。現今,與賢弟有如此機緣,理當痛飲三杯。來,幹杯!”
“豈敢!李某占小,理當敬大哥才是。”範物理舉杯說道。
“哈哈,好!”孫富說著仰頭一飲而盡。就在他仰首閉眼的瞬間,範物理旋轉舉杯的手腕,將杯中酒盡數甩出杯子,灑入窗外狂風之中,沒有半點痕跡。
總不能再說人家酒水過期吧!笑話鬧給十娘看就可以了……
“再來!”範物理率先起身為孫富斟滿酒,“大哥請!”
如此,你來我往,酒過三杯。那孫富的酒量果真不賴,空腹急飲三杯依然麵不改色,談笑自若。兩人斯文客套之後,孫富見時機成熟,便將話題引入花柳之事,範物理也算是久居青樓,自然不會沒話說。如此一來,那孫富便放下謹慎之心,隨即說道:“昨日,賢弟舟內,傳出的徐徐清音,是何人所歌?”
終於說到重點了,他的耐性快磨光了,範物理笑著回答道:“此乃杜十娘。”
“杜十娘?就是那個琴藝六院首推,號稱皇城第一花魁的杜十娘?”孫富喜出望外,作為青樓常客,自然是聽過杜十娘的名號,隻是總也無緣得見。起先僅憑音色,於是想著一探芳容便罷。如今得知是皇城名妓杜十娘,孫富便定了心要橫刀奪愛了。
“這杜十娘怎會跟隨賢弟出遊?”
範物理微微一笑,按著課本內容講起了李甲與杜十娘的相識相知。初遇杜十娘,如何相好,後來如何要嫁,如何借銀,始末根由細述了一遍。
孫富聽罷,心中頓生一計,道:“賢弟攜麗人返鄉,固然是好事,但不知府上能否相容?”
“正因家父性嚴,尚費躊躇,所以一直不能攜十娘返家!”
孫富心中大喜,便問道:“既是尊父不能相容,賢弟所攜麗人,如何安頓?可曾與麗人,共作商議?”
範物理佯裝簇眉,答道:“此事曾與十娘相議……”
孫富揚眉,欣然問道:“尊寵必有妙策。”
“她意欲僑居蘇杭,流連山水。使小弟先行回鄉,求親友周旋於家父之前,然後詐稱有喜,博得家父欣然。孫大哥以為何如?”這段台詞他記得不是很清楚,似乎是這樣說的吧……範物理微微皺眉,思考著。而他這神情,看在孫富眼中,儼然的為難模樣。
孫富沉吟半晌,故作愀然之色,說道:“為兄與賢弟萍水相逢,交淺言深,若有言語不當之處,還望賢弟勿怪啊。”
“正賴高明指教,何必謙遜?”範物理接道。嗯,這句不會錯!
孫富道:“尊父位居高官,必嚴帷薄之嫌,平時就怪責賢弟留戀煙花之地,今日豈容賢弟娶不節之人?況且賢親貴友,誰敢不迎合布政之意?賢弟若去求他,必遭拒絕。”
孫富見範物理麵露難色,暗想要加把勁,方能遊說。便接著說道:“就算有個不識時務的進言於尊父之前,見其意不合,便也就改口了。到時賢弟進不能和睦家庭,退無言以回複尊寵。即使留連山水,亦非長久之計。萬一資金困竭,豈不難上加難!”
範物理點頭稱是,眼睛盯著孫富手上的翡翠綠戒,等他說完。
“為兄還有句肺腑之言,不知賢弟是否肯聽?”
“幸得大哥厚愛,請盡言吧。”範物理歎了口氣,一臉無奈之色。他已經開始思考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了,陪這種無恥下流的小人虛應演戲,會不會折壽啊?
“婦人往往水性無常,何況煙花女子。而這杜十娘又是皇城第一美女,相識之人滿天下。難保不是借賢弟之力,會江南舊約啊。”孫富說得很是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