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絕命天壁
申時末刻,天壁峰峰頂。高不可測,涼風習習,陰霾的天空飄著細雨,遮去了本應明鏡高掛的彎月,夜幕黑壓壓一片。
一道白色的身影置於雲霧之中,盤膝穩坐峰頂之巔,斯文俊秀的臉掩不住他隱隱的霸氣,修長的十指輕輕撥動著雙膝之上的琴弦,清明如水陰柔似月的曲調緩緩傾瀉,他輕啟唇畔幽幽低唱:“美人笑,費思量,焉知笑靨似花命如絲。訣別詩,兩三行,英雄出鞘意斬斷愁腸……”
身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正如來人生性的溫柔似水,男子眉峰微皺,一個眨眼隨即釋開,繼續撥動著琴弦,重複唱著隻有兩句歌詞的曲子,絲毫不受身後那含情脈脈的視線紛擾。
曲畢,他率琴而起,微濕的衣袍隨風飄揚,未束起的烏發隨意披在身後,是那麼飄然俊逸,讓女子不禁看得癡了,許久移不開雙眼。
她一直都知道,師兄是好看的,與她的平凡是天差地別。
“師兄,你彈的可是那新作的曲子?”女子緩緩走近他身側,把油傘撐於兩人的頭頂擋去細微的毛毛雨,腕約輕柔的嗓音有如落入深潭中那一滴清泉,蕩人心弦。
他不語,也不管挽簾多餘的遮傘,依舊左手托琴,右手輕輕來回地摸著他最愛的古木琴,指腹觸動著那讓他心弦蕩漾的音符,就如她那直入他心的嗓音讓他不禁留戀。五指驀地往下一壓緩緩收起,稍長的指甲與琴弦的磨擦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劃破蒼穹之下的寂靜,一並劃去他此刻心中不該有的煩躁。
“師兄?”她輕輕地喚著,不解地看著突然生起無名火的他。
男子側過臉凝視著自小一同長大的小師妹,細眉盈目,如圓月般的白皙臉蛋有著少女的羞赧,粉色的衣裙襯得特意打扮過的容顏比平日嬌俏了幾分,卻仍平凡得讓人過目就忘,而清澈透明的咖啡色眼瞳此刻正閃著待他為她解開的疑惑。
心中不禁冷哼一聲,左手一揚,衣袖翻飛,古木琴翻落萬丈深淵的峰底,隨即沒了影蹤。
女子低呼,轉眸看著天壁雲梯之下的雲霧重重,久久不能回神。直到一隻臂膀獨斷擁她入懷,手中的油傘步古木琴之後塵落下深淵,熟悉的薄荷香氣撲鼻而來,她才回過魂來,詫異地輕喚:“師兄……”
“沒用之物,丟了亦不可惜。”
在她耳畔緩緩傳來溫熱的氣息,讓她羞紅了臉,腦海中一片混亂,未細聽他話中之意。
男子輕輕推開懷中同樣有著薄荷香氣的身軀,手環柳腰一同麵對著眼前浩如煙海的重山,緩緩說道:“這首曲子住後也不必再彈。”
清涼的風吹進兩人之間,男子的話終於飄進女子耳中,總算拉回了她的思緒,直覺問著:“為什麼?”
他大笑,爽朗的笑聲在英峰重山之間不斷回響,笑得恣情肆意,笑得天地靈川為之失色,也讓身側的少女心更深地沉淪。
驀地,男子收起難得放縱的開懷,回眸看著微愣的嬌容,幽黑專注的雙眸殘留著讓她著迷的笑意,輕握她細腰的右掌緩緩鬆開擱於她背後,低問:“憐兒,可願為師兄而死?”
女子點頭,沒有一絲猶豫。
天際突然一道電閃雷鳴轟隆作響,隻見他的薄唇一張一合說了什麼,卻教她聽不清,隨著豆大的雨點劈在兩人的身上,一白一粉的衣裳已濕了大半,她欲開口回去了,卻教他眼底的寒冰震懾住,小口微張話梗在喉中一字也未曾說出。
刹那一個狂風大作,衣決紛飛,長發飄起遮去她急於探索的雙眸,恍惚間隻覺她身後的手掌猛地一推,沒有任何的緩衝,她腦海中一片空白,睜大不可置信的雙眸久久無法自己,隻能任憑飄絮般的身子在一片雲霧之中快速地墜落。
耳畔不再是他的溫熱氣息,而是不停呼嘯而過的冷風,眸中已失了讓她迷戀的俊容,有得隻是層出不窮的薄霧,漸漸模糊的思緒不覺飄遠……
——憐兒,今夜申時末刻到天壁峰峰頂,師兄會告訴你的。
秋亦憐閉上雙眸,眼角緩緩流下晶瑩剔透的淚珠,逝於風中霧裏。
原來師兄十四年來第一次約她竟是為了讓她死!可笑她還自作多情地以為師兄終於要回應她的愛慕!原來師兄所作新曲竟是為她訣別而作!可悲她死到臨頭心中仍不怪他狠心致她於死地的事實。
睜開滿是盈光的眼眸,秋亦憐望著宛如九重天外的峰頂。隻是如果可以重來一次,但容她先問一句——
師兄,你可曾愛過你的小師妹?
天盟教,位於丹成國南北方向群山之中的天壁峰之上。
那裏依山磅水,秀蔭翠綠重重疊疊,一路風景如畫,猶如世處桃源。而上天壁峰唯有一條僅供三人同行的石階小道,從峰下至峰頂均有天盟教弟子關關把守,戒備森嚴。
天盟教,弓香堂。
清俊不凡的中年男子笑看著低首含羞的女兒,又道:“憐兒,爹剛才所說的事你可聽清了?你可願嫁與你的師兄啊?”
說話的便是天盟教一教之主秋明逍,他知曉女兒自小鍾情於她的師兄,也就是他的愛徒楚上河,他身為父親哪有不知的道理?更沒有明知卻不成全的理由!再過數月便是獨女秋亦憐的十五歲生辰,也就是女兒及笈成年的日子,正好是愛徒與獨女喜結良緣的好時機。
“爹!”秋亦憐滿臉潮紅,羞得隻差找個洞鑽下去了!
“好了好了!”秋明逍笑逐顏開,“爹就不逗你了,憐兒隻需點頭或搖頭便可。”
秋亦憐自然是願意的,卻羞於開口,聽父親這麼說緩緩點了點頭,應承了這門親事,可她心上卻始終壓著什麼,總覺得近日來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故而,她雖心喜卻也愁眉不展。
“如此甚好!”秋明逍喜出望外。
獨女嫁與愛徒之後,不單女兒下半生有了依靠,也了了他一樁心事。再者,他年事已高,天盟教教務繁多,他已是漸漸心有餘而力不足,待他們兩人成親後,他便可將天盟教教主之位傳與愛徒,此後他也可安享晚年了。
想著,秋明逍不由更加喜形於色。
秋亦憐見狀唯有含笑相對,暗壓下心中憂慮。也許,也許是她多想了也不一定……
出了弓香堂,秋亦憐信步而走,不知不覺往師兄楚上河的居所走去。到了蓮居,她猜想師兄此時應是在書房,敲了敲書房的門,房內傳來師兄的應聲,她推門而入,逐見師兄安坐書房書寫著什麼。
“師兄。”她輕聲喚道。
楚上河又應了一聲,卻沒有抬首,仍專注於宣紙之上的樂譜。
“師兄,這便是你近日來念念不忘的新曲子麼?”細看樂譜,師兄新作的曲子滿是悲戚傷痛之意,還隱隱含有……含有訣別之意!
秋亦憐蹙起細眉,心上的沉悶之氣更濃。
楚上河執筆的手稍頓,卻也隻是一會,他筆尖重新落下寫完那最後的樂符。收筆抬眸,他看著眼前的小師妹,見她眉間隱隱有著憂慮卻是不解。師父在弓香堂與小師妹的對話,他在無意中聽到了,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竟是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