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小姐最渴望得到的就是您的原諒。”
說完這句話,玉兒再也支撐不了,一絲鮮紅的血從嘴角流下,雙眸圓睜,呼吸已停。
現在比隻比誰更能忍,誰的心腸更狠。
夜色如此濃重,那片漆黑似乎也壓在夏侯元超的心頭。從皇後那裏回到落霞宮,他就斟酒自飲,一杯又一杯。現在是關鍵時刻,他是不應該喝酒的。但是,除了喝酒,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一杯杯黃粱下肚,他卻絲毫不見醉意。
那邊,葉問已一段話說完,未聽見他答話,不禁抬首,卻見他有些微失神,於是走近他,低聲安慰:“主子無須擔心,屬下翻遍皇城也定要找到王妃的下落——”
他揚眉看過去。
葉問被他的眼睛震懾,那句話未說完的話便哽在喉嚨裏,再也吐不出來了。正自愕然間,卻見他仰頸飲盡杯中酒,放下酒杯,象是終於破釜沉舟般下定決心,斷聲道:“告訴子建,我要三軍待發,明日卯時出擊,直指兆京!”說著拔出身側佩劍,一室月光瞬間都投注在平滑如鏡的劍身上,立時照的寶劍澤澤生輝。
“那王妃——”
夏侯元超大笑起來,聲音並不嘶啞,但絕談不上溫和:“我夏侯元超何來王妃!”
葉問頓了頓,到底忍不住,又道:“主子要想清楚,大軍一動,她的命可真就沒了。我怕您他日後悔——”
元超擦著劍身的手有些抖,但是稍微克製一下,就變得依舊靈活而從容,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很久才平靜地問:“那你是要我把楚軍的虎符雙手奉上?”
葉問頓時啞然。
用來擦拭劍身的絹帕上繡著的一枝紅梅依舊嬌豔欲滴。夏侯元超想起那個皓齒明眸的女孩用醉人的聲音念著一首《桃夭》,和她腮邊滾落的一滴淚。
其實,姚後不明白,他入了兆京是注定要死的。隻是在死前,他要拖著所有的仇人一起下水,他想把一切留給已經長大的弟弟。所以他深入虎。姚後以為他做了人質而不自知,她不明白這個人質是他自己願意做的。
其實從兆京再看見她時,他就知道她活不長的。
注定活不長。
留下她的性命為了和自己換取楚軍的虎符?
姚後以為他會在意嗎?
他已經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如何會去在意一個背叛過他的女人?
元超,元超。
可是她喊他名字的方式,還是那樣充滿了感情,像是在呼喊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樣。使得他明知道這是錯的、這是不應該的,還是一步步朝她走去。每走一步,過去那些他拚命想忘記的回憶就在腦海中逐漸清晰。即便他用殘酷和冷漠告訴自己她是不值得的,是一個可恥的婊子,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但是,自己,依然情動。
是的。
依然情動。
她說的對。
他永遠也殺不了她。
所以,他連自己也不會原諒。
牆上依然掛著那幅水天一色、氣吞山河的長河落日圖。
夏侯元超點燃手中的信號,一枚煙花在空中綻放,流光霎時照亮了天地,絢爛至極。嘴角是胸有成竹的笑容,他想起帝王朝天冠下的一簾東珠,鑲著珠玉寶石的碩大華蓋,橫踞山巔的連綿行宮……
也許,那個時候他已經不在了,但是天下跪拜在弟弟的腳邊,又有何分別?到時候萬事俱備,皇位空懸,他再無缺憾——
她說:“我不怕死,我隻怕你寂寞。”
他望著煙花下的一片烏雲。
人如果死了,就不存在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