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著(2 / 3)

今天的魏正就更無恥了,他的短屁股晃來晃去,竟無半點羞愧。張紅雨沒有落座,攥著兩隻拳頭直盯著魏正,換別人早垂下了頭,魏正卻不,挺著自己的雞胸,兩隻小眼爍爍地望著張紅雨,臉上掛著不陰不陽的笑。倆人的架式一個像要跟仇人決鬥,一個像迎接遠方來的好朋友,相互對望著。最後卻是張紅雨先垂下了眼瞼,他感覺自己的眼睛發澀了。剛才那一幕,著實把他的眼睛弄傷了。張紅雨再次抬起眼時,越過魏正的頭頂看到了剛才驚叫的那位女同誌。那位女同誌仿佛從水中被打撈出來一樣,滿臉潮濕,幾縷頭發貼在前額上。她有點羞愧,有點膽怯,身子收縮了一些,甚至有點輕微的發顫,綣在牆角裏,就像一隻犯了錯誤的小花貓在等待主人懲罰似的。這時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屋裏又沒開燈,三個人長時間不說話,就這樣對峙著,一個個鬼影似的。屋子裏隻有一種聲音,呼哧呼哧的,是從張紅雨鼻腔裏發出來的。

“事情已經出來了,要殺要剮,隨你便吧!”魏正耐不住這種沉寂了,這種沉寂隻會讓人窒息,他退後一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感覺腿都站木了。張紅雨還是原姿式站著,呼哧呼哧地出氣,卻不吭聲。魏正一臉的無所謂:“張紅雨你看著辦吧,找社領導反映去,到公安局告我,都中。”說完他看了看張紅雨,張紅雨兩隻握著的拳頭還沒鬆開,他又開了口:“賠錢也中,你說個數,隻要我能接受,立馬給你兌現。要不你捅我一刀解解恨?”說著魏正拉開抽屜,真的拿了一把水果刀給張紅雨遞過去。

這時屋裏更靜了,空氣一下子緊張起來。張紅雨接過了魏正遞過來的水果刀,是超市賣的那種寬葉鍍鋅水果刀,接刀的過程中,隻見銀光一閃一閃的。這時綣縮在牆角的那個女同誌忽然尖叫了一聲,張紅雨手裏的刀子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聲音竟然那麼悅耳。

當張紅雨領著那位女同誌從裏麵出來時,老靳仿佛驗證了什麼似的用欣喜的口氣對他說:“張紅雨你瞧瞧,你媳婦果真在辦公室等你吧,你居然還罵老子放大屁?”說罷衝那位女同誌啪地敬了一個軍禮,女同誌嚇得身子一縮,老靳便哈哈大笑起來。

一出報社大門,張紅雨就跨上了自行車,那位女同誌卻緊隨不放,一躍身蹦上了後座,還摟住了他的腰。張紅雨想讓她滾下去,離門崗太近,他知道老靳還在後麵盯著呢。於是拚命蹬車,且左右搖擺,想把後座的女同誌甩下來。女同誌卻如嚼了一半的口香糖一樣,牢牢沾在自行車上。快到體育中心時,差點兒跟一輛急轉彎的出租車撞到一塊,出租車一個急刹車,輪胎磨擦路麵發出一陣刺耳的響聲,司機火氣旺得很,探出頭來破口大罵:“媽個X,活膩了,搶孝帽咋的?”一會兒時間後麵堵了一長溜車,一個個笛笛笛摁起嗽叭,催命似的,司機又罵一句,嗖一下開走了。

張紅雨心裏突然潮濕起來,就像溽暑之後逢了連陰天,咋都不是個味。他穿過舊貨市場,一頭紮進家裏。

女兒拉拉放學後不見一人,又找不見吃的,正蜷縮在沙發上抹眼淚。瞅見張紅雨身後的那位女同誌,她仿佛看到了噴香噴香冒著熱氣的煎餅果子和麵包,張開雙臂帶著哭腔喊:“媽媽,我快餓死了!”那位女同誌越過張紅雨,撲上去抱住了拉拉,娘倆兒哭作一團。張紅雨視而不見,徑自進了臥室。

張紅雨一夜沒合眼,瞪著天花板數星星。天花板是他和王小燕一起去建材市場選的,俗稱“滿天星”,沒事的時候,三口人就躺在床上數星星玩。今天從他上床的一刻起,他就感到了全身困乏無力,仿佛讓人抽去了脊骨一樣。半夜裏王小燕抽抽泣泣爬進被窩,把一隻手搭在他胸前,請求他的寬恕。他真想把她推開,一腳踹下來,可是手臂卻一點力氣都沒有,他感覺自己翻身都翻不動了。王小燕故作可憐地敘述事件的經過,並為自己極力辯白:“他下午約我去別人家打麻將,打完麻將我和他一起去報社找你,想讓你把我捎回家。你走過了,我要走,他已經關上了門,把我按在了辦公桌上。”王小燕說到這裏又嗚嗚哭起來,變成了一隻受了傷的小花貓。“我隻穿了裙子,他往上一撩就……要是褲子就好了,有腰帶,他就沒那麼容易了。”

張紅雨沉默不語,他根本沒聽見王小燕在絮叨些什麼,他的思維基本上停止了活動。隻有一會兒是清醒的,他想到一個問題,王小燕長得不好看,臉上有雀斑,老婆嘴,走路八字腳,跟個鴨子似的,也不性感。當初要不是自己從農村出來家庭條件不好,恐怕也不會看上她。可是魏正這王八羔咋就相中她了呢?難道這個王八羔一天不喝羊肉湯就不中?這個問題也隻是一閃而過,張紅雨的思維就像沒了信號的電視,屏幕上撒滿了雪花。

第二天張紅雨上班走後,王小燕整理床鋪,手碰到枕頭時發現濕漉漉的,摟起一看,張紅雨枕過的枕頭竟有一半濕透了。她一下子怔住了,麵對一個男人這麼多的眼淚,她發呆了很長時間。後來又突然害怕起來。

一上班,魏正見其他同事還沒來,就把一遝新嶄嶄的鈔票放在張紅雨麵前。鈔票沒有打紮,鬆散開來,仿佛一個個蓄謀已久的嘲笑,讓張紅雨再次呼氣粗重起來。他收起來,摔給魏正。魏正又整理好,擱到他桌子上,還說了一句:“別嫌少!”仿佛付他工錢或買他什麼東西似的。如此推讓幾次,張紅雨惱了,拾起來,狠狠摔在魏正臉上。新鈔票的紙質太好了,發出的聲音清脆有力,悅耳極了。魏正急了,質問張紅雨:

“告,你不告我;打,你不打我;賠錢,你不要。你到底要怎樣?殺人不過頭點地,這年頭,比這事嚴重的多啦,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