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就躺在石凳上口銜青草,仰望藍天,與飛來的鳥雀對話。問他們一些塵世間的問題,當官的保姆大字不識就能當辦公室主任嗎,有錢就能當村長嗎,努力為什麼沒有回報,日日付出卻還這麼淒苦,澆水怎麼總不見花開?它們沒有令人滿意的答案,我也沒了說話的興趣,不如美美睡一覺。
有一天,我忽然發現書房很髒,於是就很臉紅,還讀書人呢。趕緊折了一根樹枝,拽了一把又一把野草纏繞起來,做成一把笤帚,把這裏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我也可能打一套蹩腳的太極拳,姿勢實在欠優美,從不示人的。打著打著,一有來人經過我就收了拳,作擴胸狀。
還有一天,寫得入了迷,天色暗淡下來,猛一驚,山上隻有我一人了,四周靜得可怕。我匆匆收了筆往回走,到嘯台的時候,腳下猛然鎮定下來,我不走了。我要和蘇門先生再待一會兒,他要懶得理我,我就會對人吹噓,這整座蘇門山是我一個人的了。我一下子富有得想哭了。一直到天漆黑漆黑,我才下山。
也有寫不出來的時候,比如那天。那個寫了20頁的長篇《日工》卻怎麼也沒法往下走,隻好把它廢了。肯定得從頭開始。心情就特別糟糕,想得也就特別多。被蚊蟲叮咬的時候我就納悶,當年的蘇門先生沒有風油精和萬金油,他是怎麼過的?聽說竹林七賢每天不用上班,不用幹活,隻管喝酒就行了。竹林七賢是財政開支嗎?打酒錢能公費報銷嗎?我今年辭了工作封閉自己,全靠小說換幾個小錢,80歲的父親要生活看病,上高中的兒子要花錢,我能堅持多長時間呢?唉,既然做不了蘇門先生,那就做一介愚夫吧。
下山的時候腳步歪斜,踉踉蹌蹌,仿佛被人胖揍了一頓似的。我又想起了阮籍那個家夥,為了躲避司馬家提親,“一個人駕著木車遊蕩,木車上載著酒,沒有方向地向前行駛。泥路高低不平,木車顛簸著,酒壇搖晃著,他的雙手則抖抖索索地握著韁繩。突然馬停了,他定睛一看,路走到了盡頭。真的沒路了?他啞著嗓子自問,眼淚已奪眶而出。終於,聲聲抽泣變成了號啕大哭,哭夠了,持韁驅車向後轉,另外找路。另外那條路走著走著也到盡頭了,他又大哭。走一路哭一路,荒草野地間誰也沒有聽見,他隻哭給自己聽。”
可是此時此地的我想哭也不成,一路上總有熟人,還要裝出一張笑臉。如此一想,更是委屈,淚就有點控製不住,急忙鑽進一條胡同麵向牆壁。秋風中,我看見了我抽搐的背影,仿佛一小片樹葉。
我以為我從此倒下了。可是第二天午後我又坐上了媳婦的自行車,兜裏還沒忘揣上那張已經作廢了的記者證。
累了就躺在石凳上口銜青草,仰望藍天,與飛來的鳥雀對話。問他們一些塵世間的問題,當官的保姆大字不識就能當辦公室主任嗎,有錢就能當村長嗎,努力為什麼沒有回報,日日付出卻還這麼淒苦,澆水怎麼總不見花開?它們沒有令人滿意的答案,我也沒了說話的興趣,不如美美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