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飆聽得很投入，直到一曲終了，他回過神來，忍不住微微頷首，“這小曲，聽著讓人心裏會發酸啊。”
“是啊，唱歌之人很懂得投入自己的感情。”我附和道，表示讚同。
“不知道是誰會在這樣的夜晚，唱著這樣的歌？”龍飆如是說，目光迎上我，輕笑，仿佛這句話是故意在跟我說一樣。
我隻是笑，並不回答。
孰料，我們身後突然響起一個太監的聲音：“回皇上，奴才曾聽過慧心院的婉才人唱過這個曲。剛剛聽那個聲音，覺得耳熟，奴才以為，應當就是婉才人。”
我向那個太監看過去，原來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深更半夜來傳旨後來又打算教訓我的寶祥。心下有點明白，寶祥此舉，定是收了那婉才人的好處，因此才會冒著被斥責的風險，鬥膽接話的。這在後宮爭寵的伎倆中，並不少見。慈禧太後還是蘭貴人的時候，也是收買了鹹豐身邊的太監，演出過相同的情節。
龍飆點了點頭，笑著問我：“朕要不要見見這位婉才人呢？”
我一樣笑得很自然，“皇上心中其實已有主張，裳霓不便多嘴。隻是裳霓以為，這麼冷的天，能夠守得皇上到來，還唱了如此好聽的小曲，婉才人並不容易啊。”
龍飆笑出了聲，“朕也是這麼想。”他轉過身將寶祥喊了來，正了臉色說道：“去禦膳房端一碗熱湯來，就說是朕賜給婉才人的。”
寶祥聞聽有些驚喜，正要領旨離去，不想龍飆又接著說道：“你告訴婉才人，即便是想吸引朕的注意，也要用對方法。這麼冷的天，最好還是待在自己的慧心院裏，否則染了風寒，也是自己難受。去吧。”
寶祥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龍飆並沒有打算召見婉才人，他和她都算是白忙活一晚了。他無奈地領旨而去，隻是離開時似是有意無意地看了看我。
“做皇上的女人，真不容易啊。”我歎了口氣，有些同情那個可憐的婉才人。
“同情她？”龍飆淡然問道。
我點點頭，“雖然看不到她，但是我能想象到，她臉上的失望。恐怕，她為了今天準備了很久。”
龍飆輕笑，“其實朕也覺得她有些可憐，可是朕必須要如此對她。知道這其中的緣由嗎？”
我當然很清楚，“皇上不能開這個先例，否則，從此不知道會有多少人仿照婉才人今天的舉動。”
龍飆點頭，但一雙俊眉卻微微輕蹙，“其實婉才人這般舉動，已不算是先例了。如歌落水那次，才算得是真正的先例。”
我無語。
龍飆的神色，漸漸嚴肅了起來。直至回到乾聖宮，他的臉上再沒有了笑容。
稱心等在乾聖宮的門口，見了龍飆，連忙上前服侍。
“她問你什麼了？”龍飆遣退了隨行的宮女太監，隻留下了我。這會見了稱心，並不回避我，直接便問。
稱心忙回道：“回萬歲爺，老佛爺恰好問了萬歲爺跟奴才說的那個事，奴才便按照萬歲爺的意思回了。”
龍飆點了點頭，“她氣壞了吧？”
稱心道：“依奴才來看，似乎是。”
龍飆有些得意地笑了幾聲。
“還有件事，奴才不知道萬歲爺是否知曉？”稱心試探著說道。
“何事？”
稱心低聲說道：“奴才離開的時候，看到康王爺被人抬到了鹹壽宮。”
龍飆一驚，“當真？”
“奴才離得雖遠，但絕對不會認錯。”
龍飆想了想，旋即淡然一笑，“想是，母後體恤阿驍重傷未愈，留他在宮中休養。阿驍的母妃也臥病在床，現在阿驍在宮中休養，母子兩人見麵的機會也就多了。母後這番安排，也是人之常情。”
然這個消息對我，卻無疑是個喜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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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上三更，龍飆依然端坐在書案前，目不轉睛地看著堆積如山的奏折。他離京多日，很多政事都需要抓緊時間來處理。
隻是，他好像忘了讓我去休息。
困倦得很，我連連打著嗬欠，又不敢太大聲，簡直苦不堪言。
“困了？”龍飆也不抬頭，隻是低語問道。
他這是在問我，因為在他身邊的，隻有我一個人。
我強忍著想打嗬欠的欲望，努力保持清醒，“還好。”
“那就先去睡會吧。”龍飆隨意說道。
總算還有點人情。我揉了揉幹澀的眼睛，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可是皇上，這麼晚了，掖庭府沒有人當差了啊。”掖庭府是主管宮女太監起居雜事的機關，按照宮裏的規矩，新進宮的宮女太監，需要到掖庭府報備，而後由掖庭府安排相應的住處。而我，本打算逃掉，當時回來就根本沒想到要去掖庭府。現在認命地留下，可是掖庭府深夜卻無人當差。這下子可麻煩了。
龍飆平靜地說道：“朕又沒說讓你離開這裏。”
“呃？”我一愣，“你讓我留下？”
龍飆這才抬起了頭，看了我一眼，笑得有些詭異，“然也。”
我環顧了一下偌大又寂靜的寢宮，忽然覺得有些發冷，“這……不太好吧……”連話都說得有點發顫了。
龍飆放下了手中的奏折，雙手抱肩，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道：“你是朕的少使，留在朕的寢宮裏服侍朕，是你的職責所在……”他故意放慢了語速，意在觀察我的反應。
突然有個念頭在腦海裏閃了一下，我審視著龍飆，不緊不慢地問道：“皇上是故意留下我的吧？”
龍飆微怔，沒料到我會直接這樣問。他想了想，淡笑一聲：“你似乎又在自作多情了。朕還在處理政事，身邊自然需要有人伺候。隻是碰巧是你罷了。你不要以為朕對你會有什麼想法。”
我笑著點頭，“如是這樣，那還真是裳霓多想了。隻是裳霓有些不明白，為什麼皇上今天的舉止，都那麼像是刻意做出來的一樣呢？”
龍飆凝視著我，沒有說話，隻是臉上的笑容卻有點發僵。
我收起自己的笑意，正色看著他，“大概明天一大早，宮裏麵就會開始傳：萬歲爺出巡回宮帶回來個女子。這女子容貌酷似仙逝的夕霧皇後，皇上對她是恩寵有加。不僅破例下旨封為隨身的少使，與她共遊禦花園，甚至，還整晚將她留宿於乾聖宮……”
龍飆一驚，似是不信地看著我，“你……”
我冷笑了一聲，“我沒說錯吧，皇上？”
龍飆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意味深長地注視著我，眉頭緊皺。半晌之後，他終於歎了口氣，“朕也許做得太過於刻意，而你，又那麼聰明。”
“是為了蘩熾和孩子吧？”我輕聲問道。其實當龍飆對我坦言蘩熾的處境之時，我就已經感覺到了什麼。此後，龍飆與我漫步禦花園，絲毫不避忌的舉動，更加深了我的懷疑。而正是剛剛他要將我留下這一意圖，讓我最終確定了這個猜測。
不是不能理解龍飆為什麼要這麼做。蘩熾的處境那麼危險，這次差一點連命都丟掉，對龍飆來說，放些煙霧轉移皇太後的視線，是必要的。隻是，讓我覺得難過的，是他再一次選了我來做擋箭牌。皇太後很快就會知道，我又回來了。原本就恨我不死，加之靜宜太妃因我被刺現在還沒痊愈，我的出現意味著什麼，我又會遇到怎樣的危險，這些不想也知道。而龍飆，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還是選擇利用了我。心裏了然，對於他來說，我已經不算什麼了。
因為對我有誤會，他早就說了絕情的話。此前卻一反常態強迫我進宮，看來是知道了蘩熾不妙的處境，深思熟慮之後想出的對策吧。
我想到這些，會不好受。尤其是一想到在禦花園中，他對我說的那些話，想到他說話時的繾綣柔情，想到當時我的感動，心裏仍是覺出了痛……
幾乎，我以為隻有那一刻的龍飆，才是最真實的。現在想想，怕也是他的故意而為。
龍飆深邃的雙目中仿佛含著黯然，久久地凝視著我，最終卻搖了搖頭，“這麼做，不僅僅是為了蘩熾。”
我沒有流淚，就這樣平靜地和他對視著，“皇上，就不能換個人嗎？”淒然苦笑，心情複雜，“為什麼每一次都是我？”
龍飆就這樣震驚地注視著我，久久地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件事的確是朕有意為之。”總算，龍飆開了口，語氣低緩，仿佛頹然，“隻是……”他有些語塞。
我接口說道：“過了這一晚，明天，相信我會是這宮裏最受人關注的人了。”微微笑了一下，我看向龍飆，“皇上，你知道這樣子做，我會是怎樣的下場嗎？”
龍飆看著我神情多少有些悲愴，“你……”
“皇上的心裏，會不會有一些歉疚？”我問道。
“夕霧……朕……”
我伸出蘭花指，對著龍飆搖了搖，輕笑，“皇上錯了，我的名字是馮裳霓。”
龍飆微怔，“裳霓……”
“如果皇上的心裏對裳霓多少抱有一點不忍的話，就請答應裳霓一個請求。”我對龍飆嫣然一笑。
龍飆呆了下，馬上便道：“說吧，隻要朕能做到。”
我沉默了片刻，異常冷靜地說道：“讓我去服侍康親王。”
“什麼？”龍飆低吼。
我淡笑，“我說，請讓我去服侍康親王。”
龍飆原本就黑沉的臉，此刻已經冷到了冰點，“和朕說了這麼半天，原來，就是為了回到他身邊？”
我並沒有回答他這個稍顯狹隘的問題，而是話鋒一轉：“皇太後和靜宜太妃，對於我，雖說不是恨之入骨，但也是忌憚頗深。當我以近身侍女的身份，出現在康親王身邊的時候，請問皇上，這個局麵下的皇太後和太妃，還有多餘的精力再去注意蘩熾？”
龍飆沉默了片刻，而後神情複雜地看著我，“非要回到阿驍身邊嗎？即便是回到他身邊，你也許會麵臨各種危險？”
“有什麼差別嗎？”我反問，“就算不在他身邊，待在皇上身邊，我就不會麵臨危險嗎？隻怕會更甚吧？”
“你是不是真的喜歡阿驍？”龍飆仿佛沒聽見我的回答，徑自問了這樣一句話。
我不置可否，臉上呈現出冷然的微笑，“是與不是，又與皇上何幹？”
龍飆被我噎了一句，臉上晦暗。他閉上了雙眼，用手揉著自己的額頭，好半天，從牙縫中終於擠出了幾個字：“好，朕答應你。”
“多謝皇上成全。”我很意外龍飆竟然答應了我的請求，於是連忙作勢要謝恩。
龍飆卻突然間睜開了眼睛，用一種冷到沒法形容的語氣補充道：“朕允許你，阿驍在宮中養病的這段時間，每日可以前往服侍。但是，你的身份仍然是朕的少使。如果朕傳召你，你必須馬上給朕回來。明白了嗎？”
好像與我的想象差了不少。不過，我也明白，龍飆這麼做，有他的道理。我總算是他千辛萬苦挑選出的“煙幕彈”，不會隻利用一次就放手吧。隻是，我也不打算和他爭執什麼了，反正終於有了機會能再次接觸到龍驍，其他的，也便由龍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