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聲音從牙縫裏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他滿臉鐵青。
“霍光獨把朝政,霍婕妤在宮中囂張跋戽,霍家人在長安橫行霸道,這些陛下可知?”她盯著他陰沉的臉色,咄咄相問。
他知道,他全知道!可他卻無可奈何!
“霍光尚好,雖獨霸朝政,但他對大漢終是忠心耿耿,直到如今,倒也沒做出什麼出格之事。霍家一向門楣嚴謹,這要歸功於霍光的深明遠見。”她言鋒一轉,“然,霍家注定沒落,霍家子孫已無霍光如此鴻才偉略之人,可謂後繼無人!這橫行霸道怕也不長久了。”
她停了下來,看著他。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眯起眼,握鐧的手止不住微顫。
看來他真的很生氣,她眸落在他握鐧的手上,心中作下結論。
“霍婕妤暗中勾結宮中女太醫,給正做月子中的皇後下附子粉,這事陛下可知?”她再問,神態隨意。
“附子粉?”他有些驚訝。
“不錯,是霍顯尋來交給霍婕妤之物。”她說得輕巧,似乎喝下那放了附子粉的補藥並非是她。
“那你……”他看著完好無恙的她,疑惑到一半方想起另一件事:“你是妖!”
“是啊,我是妖!你的許平君若沒死,此時也死了,而這個下場便是拜你所賜!”她厲聲說道,說完卻像是用盡了力氣,一下子沒了精神:“陛下連自己的妻子都未能保住,如此無用,陛下莫非還想否認,陛下非繡花枕頭一個麼?”
“你找死!”
一聲暴喝,他揮鐧刺入她的心房!
一聲悶哼,她咬緊唇,低首看著刺入心房的阻神鐧。
在這一刻,天地間似乎皆無萬物,寂靜得連心跳聲也聽不到。
如血的紗幔,如火的鮮紅。
玄色龍袍加身,大紅鳳袍曳地。
阻神鐧沒入大紅鳳袍,他的手止不住地僵硬,木然的驚恐映在她水氣氤氳的眸中,她淺笑著伸起手,指腹輕輕地撫上他已變得成熟穩重的麵容。
眼、眉、鼻、唇,還有新冒的胡渣……
可惜,一切已不再屬於她。
驀地,她大步後退,刺入心房的阻神鐧抽出,如鳳袍嬌豔的血染紅了玄色龍袍,大紅鳳袍著地,如柳絮的身軀頃刻而下,朱唇輕抿。
解了,終於解了。
她死,他便生。
她生死無賴,千番為他,終是纏繞了半生,卻死在他的鐧下!
嗬,多麼殘忍諷刺的結局!
神使鬼差似的,他大步向前接住她蹲坐在地,細細打量著清靈細美的嬌容,那深深刻畫的癡戀讓他揪心,如琉璃般透徹的雙眸似要望穿他的靈魂,被撕裂的痛楚在無限倍地擴大,一點一點將他吞蝕。
直到幾欲窒息,他低沉的聲弦緩緩在空蕩蕩的椒房殿中,微微輕顫:“你……到底是誰……到底是誰?!”
“我是……你的妻子!”
她輕輕回著,唇畔是一抹淡淡的淺笑,如胭脂絢麗的鮮血不停從她口中湧出,氣息已是出多入少,她卻倔強地撐著最後一口氣,緩緩道出她傾其一生也不後悔的情牽:“許平君是劉病已的妻子……是劉詢的糟糠之妻啊……”
“平……君……”
往昔的點點滴滴在他腦海慢慢回流,懷裏的身軀在慢慢冷去,當他閉著的雙眸倏地睜開,那鋪天蓋地的痛苦與悔恨在刹那將他扼殺!
他雙眼通紅,就如她一雙血色妖瞳。
“小平君……小平君……”他失神呢喃,看著她的白發慢慢複了青絲,血瞳漸漸回到一雙琉璃眼眸。
手臂緊緊懷抱著她漸失溫度的身子,驀地仰首,一聲哀嚎慘叫響徹宣室:“啊——”
喉嚨湧上甘甜腥味,劉詢再也承受不了親手殺了已妻的事實,隨著噗的一聲,鮮血染紅了許平君的眉眼,她的唇。
漢,宣帝本始三年。
春,正月,癸亥,恭哀皇後許平君崩,葬於杜陵南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