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自然是是自上而下的皇權,而一方麵是自下而上的縉紳把持的宗族鄉權,二者平行運作,互相作用。
縉紳們搖旗呐喊,要求皇帝「無為垂拱而天下治」就是在保障自己的宗族鄉權。
皇權是依托於科層製的官吏實現統治,但是這些官吏本身是縉紳的一部分,出自於縉紳,所以皇威不振,各種妖魔鬼怪,群魔亂舞就沒什麼奇怪的了。
宗族製和科層製,兩者之間的關係,是互惠的,是彼此寄生的,雖然有對立,但是也有合作。
胡濙的這個視角,非常有趣。
當尼古勞茲帶著幾千卷的書來到了大明,中西方的文化開始交流的時候,胡濙首先就看到了禮法,從根子上,找到了社會模式運行的不同。
羅馬在探索的路上,其實也經曆過科層製和家族製的探索,也非單純的家族製,但是父權始終淩駕於法權,所以他們需要宗教,而且需要一神教,然後權力和神權緊密的結合在了一起。
但是大明朝是宗族製和科層製並行,就出現了反複拉扯的情況。
胡濙站了起來,情緒有些激動的說道:“班固《漢書》曰:大率十裏一亭,亭有長;十亭一鄉,皆秦製也。”
“秦製為令民為什伍,而相收司連坐。”
“秦漢都是十家編成一什,五家編成一伍,互相監視檢舉,一家犯法,十家連帶治罪。”
“《唐律疏義》曰:裏正之等,親管百姓,既同裏閈閈,多相諳委。裏正、坊正,職在驅催。按比戶口,課植農桑,檢察非違,催驅賦役。”
“唐為百戶為裏,五裏為鄉。四家為鄰,五家為保。在邑居者為坊,在田野者為村。”
“《唐六典》有載:製、敕、冊、令、教、符。尚書省下於州,州下於縣,縣下於鄉,皆曰符。符下縣,縣帖鄉,分付裏正。”
朱祁鈺明白胡濙想要表達的意思,基層組織建設的重要性。
秦漢唐都有嚴密的基層組織,商鞅的搞出了什伍連坐法,秦漢都是如此,而且連坐處罰。
而唐朝是裏鄉法,百戶為一裏,五裏為一鄉。
唐有六種公文,其中的符就是專門下到縣裏,縣裏出貼給鄉長、裏正、村正。
大唐皇權把手深入到了村一級之中。
比如杜甫的《石壕吏》就有「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的描述,而杜荀鶴在《山中寡婦》也說「任是深山更深處,也應無計避征徭」等等。
大唐的詩人在詩詞中勾勒出了整個大唐,而大唐的官僚們在議中,也在描畫大唐的模樣。
宗族製和科層製是在鬥爭中反複螺旋上升的,而且大明的皇權始終大於家長權,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即便是在天啟年間、崇禎九年之前,也能把征遼餉收齊。
韃清一直到光緒年間,都在收征遼餉,而且不換名目,就這個名字。
韃清收征遼餉要征伐遼東嗎?
我征我自己?
其實並非完全的皇權大於家長權,本質上是大一統之下的公權大於私權,朱祁鈺對此有著極為清晰的認識。
朱祁鈺十分確定的說道:“大明不也有百戶為一裏,六裏為一鄉,朕委派了掌令官前往治理,甲首、裏正、掌令官三級鄉野管理農莊的管理吏員,已經運轉整整五年了。”
而且在掌令官手中,還有兩支重要的力量一個是衛所儒學堂的軍生,一個是義勇團練的隊正。
大明的農莊法已經推行了五年的時間,是基於劉伯溫軍衛法的升級。
朱祁鈺一直想加個婦女主任,但是沒有根基,確切的說,沒有實現的辦法,設一個婦女主任,也沒活兒幹。
勞動使人自由。
在最開始的時候,農莊法的目的,是恢複人口。
山外九州、京畿、福建因為兵禍,導致了人口大幅度衰減,朱祁鈺隻能抬出太祖高皇帝的軍衛法,來恢複人口。
一成半的槁稅,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新辟之地的靖安省,河套地區的農莊法,也是恢複人丁,渠家人和瓦剌,搞得實在是太過於天怒人怨。
後來的農莊法,朱祁鈺並沒有全麵推開,而是除了山東之外,各地官田設有部分的農莊法,這些農莊法就是鯰魚的作用,是朝廷的公權和宗族私權的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