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陳宗的母親死了。
也許是昨天。
陳宗不知道。
這個十五歲的少年長跪在靈堂前,清秀的臉龐上滿是痛苦與哀傷,嘴唇蒼白幹裂。
在巨大的悲傷下,他混淆了時間觀念,神誌渾噩,已經一天滴水未進。
天在下雨。
東林鎮初入秋季,秋風秋雨來回掃蕩這個貧困的小城市。
陳宗家宅不大,靈堂就擺在堂屋。
靈堂裏的人不多。
一個相貌敦厚的大和尚手持念珠,在靈柩旁虔誠又莊嚴地誦念著《往生咒》。
他是鎮裏荸薺庵的住持,法號覺悟,也是陳宗好友明海的師父。
庵本來是住尼姑的。“和尚廟”、“尼姑庵”。可是荸薺庵住的是和尚。也許因為荸薺庵不大,大者為廟,小者為庵。大家都不以為怪。
一個醉伏在堂屋當中八仙桌上的男人,手邊還有一杯未盡的酒盅,腳旁則橫七豎八放著幾個空酒瓶。
他是陳誠。東林鎮有名的酒鬼。也是陳宗的父親。
除了這兩人外,還有幾個幫忙的鄰居,他們或神色疲倦地靠在牆角歇息,或眼含憐惜地注視著陳宗。
陳宗母親舒晨雖然體弱多病,但有一副好心腸,敦親睦鄰。父親陳誠酗酒厲害,但酒品甚好,更有一手漂亮的木匠手藝,不犯酒癮的時候也會幫鄰居修補家具。所以這一家和鄰居關係很好,鄰居們都願意來幫忙。
靈堂外進來一位中年婦女,她端著熱氣騰騰的一碗魚湯,緩慢靠近陳宗。
這是陳宗的鄰居,也是陳宗好友林禾的母親。
“宗娃子,吃點東西吧。”
婦女蹲下,語含憐惜道。
麵前這個形如枯槁的少年真讓人心痛。
“謝謝……謝謝林嬸。”
陳宗抬頭,在開口的一瞬間扯動幹啞的喉嚨,他差點沒忍住這股劇烈的疼痛。
林嬸愛憐地撫著少年的背:“慢點喝。”
她環視四周,看到黑白遺像上毫無表情的舒晨麵容,看到飲酒過度昏昏睡去的陳誠,看著雙手顫抖著端著湯碗貪婪啜飲的陳宗,不由流出淚來。
母親新喪,父親酗酒,這個少年以後日子可怎麼過?
天色漸暗,燈光升起。
鉛灰烏雲迅速流動,而秋雨卻不肯停下。
寒氣一陣勝過一陣。
靈堂裏鄰居紛紛告別,他們要回家生火做飯了。
覺悟大師也收了念珠,小口喝著溫茶,點著蠟燭和爐火。
“一會和我們一起吃吧。”
覺悟大師扶陳宗站起坐到凳上,為他按摩腿部經穴,疏通經脈。
他和陳宗父母關係十分要好,是看著陳宗長大的。
“謝謝大師。”
陳宗恢複了氣力,找水洗漱,撫平衣襟褶皺,坐在爐火邊又怔怔地看著母親遺像。
他沒有叫醒父親。
他不想叫醒酒鬼。
“明海他們也該回來了。”覺悟大師注視著屋外雨簾,算了下時間。
沒多時,一個頭皮光光的小和尚背著書包跑了進來。
“師父。宗哥。”
小和尚明海站定,平複呼吸。
他麵如朗月,唇紅齒白,很多人都說一看就是當和尚的料。他父母也這樣認為,很早就把他送到了荸薺庵。明海舅舅就在荸薺庵當和尚,他求覺悟大師收下明海。覺悟大師收徒後,要求明海到了上學年紀就去讀書。大家都不反對。
陳宗遞給他手巾。
小和尚的灰白色衣服的肩頭和背部被雨點打濕了。
“我們走吧。”大和尚說。
“等一下吧師父,小禾子先回家了,她說一會要來。”明海請求。
“好,我先回去。”
見師父點頭,明海又對陳宗道:“宗哥,老師說再讓你在家休息兩天。不過我都幫你記好了,昨天今天的講義和作業都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