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夜。
夜晚上的霓虹燈璀璨閃耀,城市的燈光如一條銀鏈銜接,不見首尾。
光汙染嚴重的高檔酒吧廳裏。
“我會死。”
少年胳膊撐在吧台上懶洋洋地說。
正在擦桌子的酒保依舊忙於工作,不以為然。
“我們每個人都會死,先生。”
“不,我是說就在接下來的這一個小時裏,我會死。”
酒保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半怪不怪地瞥了他一眼。
那是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學生,青白色襯衫,幹淨簡潔,五官建模比周遭人領先了好幾個世紀,顏值有點放縱地超然。而眼神沉靜,就像窩著黝黑的旋渦,帶著某種莫測的神秘感
“你這話什麼意思?圖的什麼?保險?賠款?如果您是家境貧寒走投無路的可憐人,買了高額保險,那麼我勸你一句,還是另尋別處比較好,我們這裏到處都裝上了監控;如果您想假借飲酒事故讓我們酒吧理賠,那就錯了,我們這裏可是經過質量檢測的合格酒吧......”
“我是高素質公民,我會死。但絕不是帶著對社會的仇恨,去傷害人或者冤枉別人。我會靜悄悄地走,正如我靜悄悄地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酒吧又帶著揣度的意味觀察了程逸弦一番。
帶著青春學生獨特散發出來的鬱結氣質,臉色蒼白顯得很是乏倦,一幅抑鬱不堪的神情,就好像吞下了滿肚子毒雞湯。怕不是個文藝悶青?
“少聽點網抑雲啦,騷年。相信生活會變得美好的,陽光總在風雨後。況且像你這種還沒走上社會的人,能有多大壓力。要知道社會比學校難處得多。”
“我心理很正常,思修滿分。如果可以的話,我當然還想再活下去,可惜活不了。我不會自殺,我嚐試過了,我努力過了,我逃避、我直麵,可是注定,活不過今晚。”
“哦?”
這話說得倒有些意思了。
看他話語有條不紊,酒保倒也不急,反倒是饒有興趣地猜測起來。
“那麼,也許某個醫生宣布過你壽命期限——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到什麼理由了。不過就算是醫生也不是算命的,不可能預料那麼準。順便一提,還有網上那些都是誆人的,別真信了。”
“我的身體很健康,不久前還拿得班級體測第一名。從不喝酒——除了今晚,難得想體驗一下。”
酒保沉默了。
半晌才問:“我不懂......所以,先生,這些話跟我說出來目的是什麼?”
“沒什麼,意思是我的時間已經快不夠了,能給我先行調製我點的紅酒嗎?不然我怕等不到那個時候。”
酒保:“......”
好家夥,這年頭想要插隊的借口什麼都有,但能這麼扯的,他還是頭回見到。
“你覺得我是在騙?”
“對。”
“世之無常,人與人的猜忌為什麼不可以少點呢?”程逸弦搖搖頭,“就比如說,我知道我點的紅酒早就調好了,就放在後台的八號冷凍櫃。隻是麻煩您取一下,不礙多大事,是吧?”
酒保的眼睛裏頓時像進了帶刺的沙子似地變得驚訝而狐疑。
他回頭走入門去,很快又奔到吧台,帶著卷曲沉悶的音調:
“你是怎麼知道的......”
“不僅如此,我還記得旁邊是一杯五百毫升杯裝的威士忌,可你們偏不拿上來。是因為某種特殊目的吧?”
酒保的臉色‘唰’地一下子發窘起來。
酒吧裏是有這樣的做法,非得讓顧客多等一會兒,為了顯得有逼格,顯得他們做功時間更長、更加精細,這就叫壓價。
不然讓客人在兩三分鍾內眼睜睜地看著價錢翻倍,傻瓜也能懂得自己被坑了。
可他又疑惑地張望向程逸弦,這個少年,自進門起記得他明明沒有去過後麵吧?他是怎麼知道的?
“看什麼看。我臉上寫著‘帥’字嗎?”程逸弦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去拿酒啊。”
“好的......您稍等。”
酒保點點頭,再不否認。
過了不就,盛在晶瑩玻璃杯裏的佳品被端了上來。
‘咵哇’。
暢然飲下一口,舒服至爽,程逸弦眼神迷離:“原來高濃度的酒,是這個滋味。”
“那當然,我們家調酒師手裏出來的酒可是上檔次的。”酒保挺直了胸。
“不過您到底是如何猜到的......”他還在小聲糾結。
程逸弦沒有回答,而是順口聊起另外的事。
“看在這杯酒的份上,就多說兩句吧。”
“看到那個躺在沙發上一幅‘老子很拽’的小個子嗎?懷裏抱一個金發女的,還有他旁邊一群‘歪比巴卜’個不停的紈絝不良。”
“他們吵是吵了點,忍忍也就過去了。”酒保眼裏微憾。
“那麼如果一會兒他們會把死蚊子放在酒杯裏,仗著人多找借口不付款。你忍嗎?”程逸弦又問。
酒保愕住了。
“怎麼,你是說......”
“再接著會把喝不完的酒潑你臉上,說就這麼爛的味口還找他們誆錢呢?”
酒保的麵容有些驚險刺激,說不出話來。
“還有那個女的親口說自己以前校園暴力過其她女生致其退學,是多麼多麼牛逼,她把毀掉別人一生的事當吹噓,還威脅要不想被他們追著搞就不要跟他們對著幹。”
“至於勒索、恫嚇一類事情,在這群人身上都是家常便飯。總之,他們可不是什麼好人。”
酒保不由地深拗起眉頭,有點害怕。按理說他是不應該僅因為對方沒由來的一句話而盲目聽信的,但這個人跟神棍一樣,還偏偏猜到了後台的東西,讓他未免有些躊躇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