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緋薄,暮色昏暗。冉冉升起的硝煙劃破彤雲,撕扯出一道黯淡不勻的裂口,霞光染紅半塊天際,如溢滿的星河流轉不休。
沿著晦澀的暮色前行,長安城外的某處荒野村莊,數萬鐵騎如蝗蟲掠境,肆意的踐踏與屠殺。
倉皇逃命的人攜家帶眷、托兒拽女,臉上流露著無盡的驚恐與絕望的哭泣。
滿目瘡痍的土地上悲鳴響徹,死寂像蛛絲一樣,沿著四麵八方蔓延。
視線閃過,一頭似狸而大,喜食活人的猰貐被血腥味勾引,猛然躍出林間,在屍堆裏尋找食物。
殘日隱沒,猰貐用獸爪刨動屍骸,嗅到有人一息尚存,就將其頭顱咬碎吞噬,而對待死去多時的人,就如同看到草芥,漠然的眼神沒有半分興趣,繼續向著村墟深處踱步。
皸裂的中心殘垣,屍體變得越來越多,空氣愈來愈腥臭,液體從衣襟滴落在岩板,流入黑紅色的土壤,漸漸彙聚成無數道莖葉粗細的水流。
亂世人命賤如草,失去穩定的環境,唐朝的盛世被湮滅在曆史長河,一去再難複還。
猰貐看著土壤滲出的涓涓細流,豎瞳的神情裏多了些狐疑,本能的用前肢試探了幾步,而後察覺到並無危殆,便繼續大搖大擺的覓食。
屍骸橫斜在曠野,依附在起伏地麵、樹幹、茅沿,他們的臉上殘留著驚恐,死態萬象,身上卻毫無例外,都是被刀戟所傷。
“呱哇……呱哇……嗷”
一聲嬰兒的啼哭,打破死寂。
哭聲來自遠離馬蹄泥印的草房,半塌的狹窄空間,隱隱有光線灑入,卻看不到太陽。
猰貐眼裏爆發出無數道精芒,耷拉的耳朵豎得筆直。
呼吸之間,它弓腰躍到草房,用巨口銜起茅頂,露出屋內倒在緋泊中的女人,以及藏在懷中的孩子。
女人伏臥在地,白襦上綻放著朵紅色曼珠沙華,花蕊處插著一根刺人雙目的羽矢。
多半是因為饑餓,又或許是母親的懷抱太冷,嬰兒哭聲未止,用小拳輕敲著母親的手臂,卻得不到一絲回應。
猰貐扭頭甩開茅頂,巨大的獸頭緩緩探入屋內,停到裹著層花布的繈褓上方,靜靜俯瞰著惺忪喘息的嬰兒。
一滴渾濁的液體從猰貐裂齒間緩緩落下,那液體的顏色在空中是乳白色,滴在地上則是驚駭的深青色,最裏麵仿佛裹挾著劇毒,滴答跌落在地表,蒸騰出絲絲白氣。
猰貐的獸性變得難以抑製,它的瞳孔縮成縫隙,鼻子裏還時不時得噴著粗氣。
猰貐喜食活人,尤其是嬰兒,太平年間它隱藏在深山峽穀,人跡罕至的地方,戰亂年代則與其它惡獸一樣,伺機而動,逞凶傷人。
猰貐赤裸裸的看著繈褓裏的嬰兒,眼瞳裏流露出冷酷而貪婪的欲望。它迫不及待地張開了嘴,颶風般的氣息傾渲而出。
血色殘陽在這當口倏忽隱去,大地陷落在一片陰霾之中。下一刻,繈褓中的嬰兒,便會成為猰貐的獵物。
眼看鋒利的獠牙即將落下,一道人影竄出村墟。他一劍撥開急撲而下的獸口,一手抄起女人懷中嚎啕的嬰兒。在猰貐還未反應之際,霎時閃開較遠的距離。
來者是位俠客,身著黑衿,頭帶胡纓鬥笠,看上去年紀不過三十左右。他的體貌如尋常的農家漢子,摻在人群之中毫不起眼,然而在暮色之中,卻隱隱可見他濃眉如劍,麵容清臒,下顎蓄著短須,竟透著一種讀書人的儒氣。
……
到口的珍饈被人奪走,猰貐神情凶惡地看著俠客,眼瞳最深處晃動著憤怒與冷酷。
俠客傲然佇立,神情寧靜,不為所動。懷中的繈褓也漸漸停止嚎啕,轉而不合時宜地打起輕鼾。
猰貐憤怒起來,發出一道警告的嘶吼,像是颶風籠罩著整片大地,挾雜著難以想象的威力,宣告著死亡即將到來。
畜生,休要逞凶!
俠客單手亮出長劍,神情凝重,但分毫不讓。
西風吹得樹木刷刷作響,猰貐齜牙咧嘴,獸喉裏發出咕咕低吼。它背後的鬃毛聳立,龐大的身軀匍匐在地,死死地盯著獵物,待俠客衣帶隨風而起的轉瞬之間,一撲,一咬,一氣嗬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