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回 薛程(1 / 2)

剛剛出生的嬰孩都差不多,看上去沒什麼特別,毫無個性,肉嘟嘟的笑臉褶皺著,就像濕了的薄紙疊在一塊,眼睛始終粘閉,裹在厚實的繈褓裏頑皮蠕動著,跟剛孵出來的麻雀或小老鼠沒什麼兩樣。

對外人來說,或許隻是一個不安分的小東西,可在母親眼裏,他卻如天使一般美好,不用太久,個性便會從這小東西那張柔軟肥嫩、滿是皺紋的紅紅臉上展現出來。

生產後的疲憊仍然纏繞著夫人,她卻不顧及,笑看著躺在耳邊的孩子。

孩子睡在純棉的鬱金絲被裏,下角塞了一個熱袋,稀疏的短發黏在圓鼓鼓的額頭上,稚嫩的小手還在胡亂撥弄著她粘膩的長發。眯著小眼,時不時地歪動嘴角,看起來是如此可愛、柔軟、活潑的小玩意兒。

“真可愛!這孩子像老爺也像我,這小鼻子跟老爺一模一樣,眼睛又跟我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女人嬉笑著,對於這個遲到的生命,除了喜悅再無其他。

看得久了,倦意還是湧上了心頭,女人遲疑著閉上眼睛,很快便睡熟了,嘴角的笑意久久不下。

夢裏麵,是熟悉的場景,月下林間,女孩低著眉搓手,扭捏地藏在樹後麵,她有一雙晶亮的眸子,明淨清澈,衝著遠處逐漸清晰的熟悉身影興奮地一笑,把眼睛彎得像月牙兒一樣,一顰一笑間的靈韻自然流露。

男孩一襲深色長衫,頭未戴冠,隻一枚青玉碧簪束了黑發。腰間一條青帶,與玉簪朝相輝映,越發映襯得此人從容淡雅,他淡淡而立,看上去俊美隨和,跑動的身子每一刻透露著喜悅。

女人名叫宛芳,字秋月。十五歲那年便跟著薛治,一晃兩人相濡以沫已有三十餘年。

宛芳睡下不久,薛治便來了。

家仆悄悄起身迎接,壓低嗓音:“公子和夫人正在休息。”

薛治點點頭,稍稍踮起腳尖,彎著腰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他坐在床邊,仔細窺看著孩子,刻意放緩呼吸,生怕弄出什麼聲響打擾到兩人。

孩子的臉瘦小而皺巴巴,他看不出這個熟睡的嬰孩身上有什麼地方和自己相似。

疲憊在宛芳毫無血色的臉上揮之不去,就像牆角處終年不見陽光照拂的花草,兩片嘴唇微微張開,和臉色一樣的慘白,露出些許白白的牙齒。鼻尖聳立著,卻顯得她枯竭的臉更瘦削,乍一看,睡著的她就像沒有呼吸。

薛治突然有些不安,耳朵匆匆湊近她的嘴邊,感覺到少許呼氣輕拂著自己的耳垂後才放下心來。

宛芳似乎察覺到了,眼睛吃力地睜開少許,纖弱地笑著:“老爺……我生了一個男孩。”她語氣中帶著得意,好像急於證明什麼。

薛治平和的臉上擠出笑容,點點頭,撫著她有些冰涼的額頭:“嗯。嗯。辛苦了。”隻是如此簡單的一句話,此刻卻好似已經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他將來一定會是個好孩子的,很像老爺呢。你看他這小鼻子,就跟你的一模一樣。”宛芳伸出纖細的手,顫抖著指向過去。

薛治再看看嬰孩,特別注意他的鼻子周圍。

“如此矮塌又軟的鼻子,哪裏像我呢?”他心中暗自抱怨,並不認同。

“老爺你也知道,為了這個孩子,我每日都去燒香拜佛。有神靈保佑,日後,他一定會光宗耀祖的!”宛芳臉上原先的慘白被泛起的潮紅覆蓋,雙眼之中冒出晶瑩光澤,好似看見了希望,顯然是因為心情過於激動的緣故。

反觀薛治隻是:“嗯。嗯。”地馬虎點頭答應。宛芳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府中的醫官打斷:“老爺,請讓我給夫人把一下脈。”

宛芳伸出纖細得駭人的手,醫官熟練而輕巧地將手腕按住,兩指輕搭,歪著頭,仔細算著,出奇的冰涼是最明顯的感受。

“老爺,我已經想好名字了,就叫他薛程吧,字佑程。前程錦繡,承天之佑。多好的名字,你說是吧。”宛芳說話很吃力,勉強起身,嘴角微笑的弧度依舊明顯,眼神裏盡是希望得到認同的期待模樣。

醫官收手,將她放下:“夫人剛剛生產,還需靜養,不宜多言,萬一血衝天庭,便大事不妙了。”轉而又麵對薛治:“請老爺回房吧。老爺在此,夫人無法安心靜養下去。”

薛治長歎一聲,隻覺一陣解放般的暢快,慎重地點頭後十分溫柔地看著宛芳:“我回房了。你先安心修養。名字的事情我會仔細斟酌,有什麼事盡管吩咐下去。”